170年前的滑铁卢模型场景

austerlitz

今天在一个英文模型论坛上偶然看到有人提到Siborne这个名字。查了一下，没想到牵连很多有趣的事情，说来给大家听听。

威廉·斯波恩（William Siborne），1797-1849，英国军官，拿破仑战争期间在皇家军事学院（Royal Military College）读书，1814年的时候毕业。他在的团随后正好错过了滑铁卢战役，当时他就像很多年轻人一样认为自己错过了“伟大的一代”。战争结束后，斯波恩去了爱尔兰。1829年英国军方计划筹备建一个“联合服役博物馆”（United Service Museum），需要一个表现英军滑铁卢战役胜利的场景模型。这个任务就交到熟知绘图并且有模型制作背景的斯波恩手上。

没有参加过战争的斯波恩，自然把这个使命看的非常重，并且为此倾注了此后8年的一切时间和精力。而且今天从modeler的角度说，他真是模型考证派的圣人。为了尽量真实地表现滑铁卢战场，斯波恩向几乎所有的联军方面的军官发去了问卷，了解他们当时的位置和战斗的情形，与联军和法军方面的老兵进行过不计其数的书信往来。另一方面他调查了当时能找到的所有官方记载，包括威林顿的官方报告（这个记录是威林顿在战役第二天写的，4天以后，1815年6月22日在《泰晤士报》上发表出来），奥兰治亲王的计划副本，还询问了普鲁士总参谋部和巴黎的战史档案馆。接着在滑铁卢战场上住了8个月，仔细地测绘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他回到都柏林，花了两年时间，制作了75000个锡兵（基本上一个锡兵顶现实中的两个兵），并且完全根据当时各团的实际情况上了色。最后模型场景的效果是这样的：

整个模型场景，占地面积400平方英尺，具体形状我不清楚，按照20X20英尺算，基本相当于7X7米。资料中给出的地形比例是9英尺＝1英里，换算成公制9X30cm＝1.6km，也就是说比例大约1/593。这样算来，斯波恩这个场景就表现了一个16平方公里的战场的全貌。

场景中的75000个士兵，高10mm，按照现在的算法，比例就是1/180。顺便说一句，那个时代的兵人模型，都是手工制作的铅锡兵，大家应该对电影《爱国者》里面把这些锡兵加工成子弹的情节有点形象。这种材质的兵人模型直到二战后在欧洲还十分流行。现在随着塑料的铺天盖地，商业规模上的铅锡兵玩具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在里昂的旧书摊上还是能看到不少这类收集的画册，在巴黎小巷子里的专卖店也能碰上一些价格极高的作品。哎哎扯远了。

回到斯波恩这个场景来。根据web2上的说法，这个场景再现了滑铁卢战场的每一支部队，每一个炮连和每一棵树的位置，以及滑铁卢当日晚上7点15分时候的情形，当时拿破仑老近卫军正发起最后的冲锋，而威林顿也形势不容乐观；战场的另一边，普军35000人已经准备向法军侧翼发起进攻。


近处那个农庄是圣拉埃。
另外两张图，web2上不能盗链，请大家自己去看：
http://napoleonistyka.atspace.com/WELLINGTON_GREATEST_VICTORY.htm
关于这个场景，我没能找到更多照片，抱歉，如何个壮观法，留给大家自己想像了。

但是模型的故事并没完。
1838年10月，场景完成以后，第一次在皮卡迪里广场展出（另一个说法是伦敦的埃及大厅，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地方），有超过10万参观者，包括众多社会名流。但是唯独没有威林顿公爵。制作这个模型场景，其实最初是威林顿当选首相时期的军方提出来的，并且由国家提供经费。尽管制作开始以后2年反对党掌权，停止了往后的资金投入，但是也觉得这是件了不起的杰作，不将它完成实在是非常可惜的，于是要求斯波恩自己筹钱完成余下的工程，如果不能完成，反而要偿还政府投入的钱（大概有数百英镑）。斯波恩并非富有之人，只能承诺将潜在的展览收入分红，以及出版一本滑铁卢战役和模型场景的小册子以筹集资金。历尽辛苦的作品，最终却没有换来战役主角威林顿的笑脸。公爵甚至以 “全是荒谬！捏造！”（all farce, fudge!）作为答复。

原先场景内有48000名普军。到1845年场景再次展出的时候，斯波恩却宣布自己当年“犯了个错误，现在有机会改正了”，改正的结果是场景内普军只剩下8000名。现在看到的模型也是只有这8000人。
怎么回事？（注：我猜这里大概是指了24000个锡兵，否则75000个锡兵里有48000个普军，这位斯波恩先生的调查问题就大了）

几年前，一位德国历史研究者Peter Hofschröer出了一本书，《Wellington's Smallest Victory: The Duke, the Model Maker and the Secret of Waterloo》，讲的就是这个里面的故事。按照他的说法，40000个普军是因为威林顿的不满才被拿掉的，或者说，至少是威林顿造成了这个结果，因为由于他的压力，博物馆不愿收购斯波恩的作品，而后者又穷困潦倒，指望博物馆能否在减掉4万普军的基础上收购这个模型场景。但很可惜，这一举动还是没能让公爵感动。斯波恩最终还是在穷困潦倒中抑郁而去，他死后联合服役博物馆才收购了模型场景，今天放在National Army Museum内供人参观。不知道在伦敦的铁公爵阁下有没有去看过。

官方的翻脸，原因很简单，按照威林顿的官方报告（Waterloo Despatch）的说法，普军是在英军赢得滑铁卢战役的胜利以后才到达战场，为英联军队提供了“真诚，及时的帮助”，但可惜滑铁卢的胜利与他们无关。而斯波恩的精确考证的模型却有可能推翻这一点。事实上早在斯波恩进行资料搜集的阶段，他的事无巨细的调查就已经引起军官和军方的不满，因为在过去，战场上情况混乱，指挥官谁了不能确切了解自己周围以外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适当的夸大事实是可以原谅的。但在一个号称精确客观的，一目了然的模型面前，过去那些光荣的记载都面临失节的危险。对普通军官尚且如此，对威林顿自然更不必说。为此，斯波恩曾在一封给禁卫骑兵团的信中说他“不能理解一个追求精确再现战场的努力，怎么会削弱威林顿公爵之于战役胜利的地位”。

至此，模型牵扯到的问题不光有关历史还有个人感情，政治和国家利益，于是一切就变的很复杂，成为斯波恩无可挽回之必然。威林顿对普军的态度，如果说他1815年的时候有过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考虑，因为普鲁士挟胜利余威指望领土的扩张，而这正是英国，奥地利和大部分日尔曼地区努力避免的事情；那么到1830-1840年的这场纠结，更多是出于个人原因。无论是傲慢还是虚荣，威林顿的各种言论总之是不怎么讨喜，Series站上收集了他这方面的言论，证明他把能鄙视过的东西都鄙视过一遍，从印度人到穆斯林到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到普鲁士，连英国自己的军队也没漏（“scum of the earth”），（怎么给人感觉像《V Vendetta》里面的“伦敦之音”。。。）。有不少学者认为他一点不能容忍别人与他分享荣誉，说他没有同情心和感激之心。Hofschröer的书中还有更耸人听闻的说法，说威林顿听说斯波恩要出版他的小册子，于是叫自己的一位亲信Rev George Gleig（Chaplain-General of the army）剽窃了斯波恩的文本，并且将其中不利于他的部分进行了篡改，并且抢先于他出版。这样使斯波恩在每一会的合较量中都遭受失败。

这位专门研究普军、滑铁卢和威林顿的Hofschröer先生的书，也是查证了很多资料，包括当时议论这件事的报纸和斯波恩的个人记录。因此对研究威林顿这个人也许有不少价值。可惜我本人对威林顿的为人没什么太大兴趣。滑铁卢战场的胜负易数，到今天也讨论过不止一次。只是这个170多年前的模型以一种有点出乎意料的方式跟我们开了个玩笑。Hofschröer对此事件有句话说的很有意思：拿破仑办不到的事情惠灵顿办到了，他轻而易举地消灭了4万普鲁士军。


内容主要参考了以下三篇文章：
http://www.faber.co.uk/a_article_detail.html?aid=23553&clid=3
http://napoleonistyka.atspace.com/WELLINGTON_GREATEST_VICTORY.htm
http://www.napoleon-series.org/reviews/general/c_smallest.html

[ 本帖最后由 austerlitz 于 2007-1-26 08:01 编辑 ]

蓝色拿破仑

呵呵，这家伙够稀奇，收录了。

仙外青龙

阿门,真美.可惜荒野的狮子没胜!

iron duke

去看过的，可惜陆军博物馆严禁拍照。这简直没道理，公共博物馆里除了陆军，海洋博物馆两家，包括博文顿都随便拍的，博文顿馆员还特别关照：“别忘了开闪光灯。”
Hofschroer的书看过本“四臂村和利尼”，他对威灵顿比较有偏见。比如论述威灵顿支援普军迟缓，写他接到梅尔兰报告没及时反应，但没提报告是法军打蒙斯和沙勒罗瓦间的BINCHE，这个报告无法确定法军主攻点。WEB2的引用也有故意裁减之嫌，引巴布罗的书写英第1近卫团被法近卫军第4猎兵团反击时，只引了巴布罗书里写英军被击退，巴布罗给的英军数字1000人却给换了原满编的2000多，而且英军重组顶住了法军一部分也省了。
威灵顿的“scum of the earth”是很早说的，按巴达霍斯和圣塞巴斯蒂安城陷时英军的大抢劫表现，这么说还真不过分，毕竟有很多流氓无产者。1815年最相近的说法是5月说过“notorious army”，原因主要是抱怨约克公爵不给有利的支持，给他了一支杂牌军。
威灵顿的官方报告（Waterloo Despatch）是这么写的：
"比洛对法军的侧击，是最具决定性的。即使我自己的战局不能最终取胜，他也能使敌军撤退。如果他的行动失败从而不能获得优势，不幸，敌人将获胜。
The operation of General Bulow upon the enemy's flank, was a most decisive one, and, even if I had not found myself in a situation to make the attack which produced the final result, it would have forced the enemy to retire, if his attacks should have failed, and would have prevented him from taking advantage of them, if they should unfortuantely have succeeded."
如此光明磊落，居然 ...
WEB2这么专业的网站，对威灵顿和英军的偏见实在是个遗憾。

[ 本帖最后由 iron duke 于 2007-1-26 23:27 编辑 ]

费希尔勋爵

原帖由 iron duke 于 2007-1-26 22:31 发表
去看过的，可惜陆军博物馆严禁拍照。这简直没道理，公共博物馆里除了陆军，海洋博物馆两家，包括博文顿都随便拍的，博文顿馆员还特别关照：“别忘了开闪光灯。”
Hofschroer的书看过本“四臂村和利尼”，他对威 ...

请问这个网站是不是法国人办的?

austerlitz

原帖由 iron duke 于 2007-1-26 22:31 发表
去看过的，可惜陆军博物馆严禁拍照。这简直没道理，公共博物馆里除了陆军，海洋博物馆两家，包括博文顿都随便拍的，博文顿馆员还特别关照：“别忘了开闪光灯。”
Hofschroer的书看过本“四臂村和利尼”，他对威 ...

我看web2大概是完全照搬了Hofschroer的观点，而Series是以介绍事件为主，态度还算比较中立的。Hofschroer对威林顿有偏见也不奇怪啊，看名字应该是德国人。恩格斯尚忍不住对自己民族的军队夸一夸，何况他呢

蓝色拿破仑

原帖由 iron duke 于 2007-1-26 22:31 发表
去看过的，可惜陆军博物馆严禁拍照。这简直没道理，公共博物馆里除了陆军，海洋博物馆两家，包括博文顿都随便拍的，博文顿馆员还特别关照：“别忘了开闪光灯。”
Hofschroer的书看过本“四臂村和利尼”，他对威 ...

真不像话，一个博物馆怎么还不让拍？又不是油画怕曝光。

朔风

请问这个网站是不是法国人办的?

那个网站好象是美国人办的。

Royal

呵呵~~一直觉的铁公爵的性格挺有个性的说
另外,一战皇家海军大舰队的旗舰铁公爵不知道是不是以纪念威灵顿公爵命名的呢?

bitsome

一场战斗成了一场战役的服务者；一场战役又成了一场战争的服务者；最后一场战争成了一场政治的服务者；然而，归根到底他们都成了人的欲望的服务者，尽管人们为此自己也付出了那些轰轰烈烈的和鲜为人知的代价。追求真理的人，总让我感动并为之敬佩；主人公的境遇又让我百感交集。在感谢他们为后人留下那丝丝祖先们的真相之余，他们的努力仿佛才在这一刻得到了慰籍......
        附：感谢LZ的贡献和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