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三十年战争中的绝代双雄-
古斯塔夫•阿道夫和华伦施坦因
--顾剑
第一部: 大时代,欧洲历史的传奇
三十年战争(1618-1648年),可以说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次全欧大战,单单从欧洲历史的角度看来,可以跟二十世纪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相提并论。不仅德意志诸侯,而且欧洲各个主要强国都不同程度地直接或间接参与其中。这是欧洲几百年来宗教和国际政治各种矛盾的总爆发。正如瑞典国王古斯塔夫本人在给他的首相的信中所说:“各个小型的战争,在这里都汇集成一个全面的欧洲战争”。要解释清楚古斯塔夫和华伦施坦因成为主角的这场战争,读者非得有一个对欧洲古代和近代历史的全景式了解不行。在此,笔者不揣浅漏,从一个业余爱好者的角度,分几条线索概略地叙述这个大时代,以期给大家一个大致的轮廓。为了增加趣味起见,也会引用一些野史和文学、影视、艺术作品,水平不到的地方,还请专精历史的方家不要见笑。
1.宗教背景
自从公元330年古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并定基督教为国教以后,基督教就成为欧洲占统治地位的信仰。尤其是欧洲分裂成各个王国以后,在欧洲大地上唯一超越国家之上的跨国权力,就是罗马天主教会了。罗马天主教有一个严格完善的等级制度,教皇通过各国的主教和各级教士来保证人民的信仰纯正,并执行一些今天一般认为是世俗国家的职能,例如收税,有些地区的大主教本来就是诸侯。教皇和各个世俗诸侯不可避免地具有矛盾,整部中世纪的神圣罗马帝国史,充满了诸侯、皇帝和教皇的矛盾和斗争。
大家都从中学历史课本里知道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那是16世纪上半叶的事情了(马丁。路德死于1546年)。其实一些新教异端思想的发端,比那更早两三百年,在十字军东征的时代就开始了。所以传统的天主教称为旧教,而异端的各派统称为新教。新教有很多派系和学说,比马丁。路德更早的新教是胡斯的思想。胡斯的学说在波希米亚(今天的捷克)境内广为流传,而波希米亚是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一个王国。为了维护教会的利益和信仰的纯洁性,教会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康斯坦斯城召开了宗教大会,7万5千人参加,从1414年直开到1418年,竟开了4年之久。这次宗教大会结束了当时天主教世界三个教皇并立的荒唐现象,选出新的教皇,并且用火刑烧死了胡斯。但是波希米亚信仰新教的民众和贵族不答应,举行大起义反抗教皇和皇帝,这就是著名的“胡斯战争”。战争的结果,胡斯教徒在切斯卡(ZISKA)的领导下成功地保卫了捷克,切斯卡死后胡斯派和皇帝达成妥协,皇帝继续兼任波希米亚国王,但是波希米亚有自己的教会和主教,也就是取得了宗教信仰自由。
此后,新教的思想在欧洲更广泛传播开来,尤其是德意志地区马丁。路德的路德派,加尔文派,英国的清教徒,法国的胡格诺教徒。基本上来说,各国的宗教问题都曾经引起旧教和新教的大规模内战和杀戮,到1618年三十年战争爆发之前,大体上新教和旧教的版图是这样的:英国已经成了新教国家,法国天主教占上风,但是也已经实现了宗教和解,天主教徒和胡格诺派可以和平共处,西班牙从来就是一个天主教国家,没有这个问题,北方强国瑞典和丹麦是新教国家。俄罗斯当时还刚刚形成,伊凡雷帝(伊凡四世,1533-1584年在位)刚刚称沙皇,仅比三十年战争的时代略早几十年,还不是欧洲事务中的一个因素。
德意志境内,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旧教的,诸侯之中,势力最大的是七大选帝侯。七大选帝侯有三个是天主教徒,三个是新教徒,还有一个是波希米亚国王,而这个位置由波希米亚王国国内选举产生,后来这个王位就成为爆发三十年战争的导火索。其他诸侯,有不少信仰新教,新教诸侯大多数处於德意志北部,旧教诸侯大多数在德意志南部。在三十年战争爆发以前,其实德意志境内经过长期斗争,实现了旧教和新教路德派的和解,新教诸侯可以自行制订自己国度内的信仰,也可以不归还所没收的教会财产。但是这个和解(1555年的奥格斯堡条约)不包括更为激烈的新教加尔文派在内,而且新教在德意志的传播也更形广泛,宗教矛盾又一次激烈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三十年战争之前,德意志诸侯已经分裂成了新教旧教两大阵营。新教联盟的首领,是七大选帝侯中的帕拉亭(Paratine, )中文历史著作中更多译为普法尔茨)选侯菲德列,旧教联盟的首领是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请读者记住这两个名字,在下文的三十年战争中,他们将扮演重要角色,尤其是巴伐利亚公爵。德意志帝国皇帝本人是站在旧教联盟一边的。
各国具体的情况,在下会在下文分国的线索里作纵向的概括。
2. 国际政治背景
德意志三十年战争这场大戏,委实是以整个欧洲作为背景的,为了脉络清楚起见,在下分国一一交代有关的线索。
2.1 神圣罗马帝国的线索
也许是古罗马帝国的文治武功太过伟大和荣耀了吧,自从478年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欧洲的君主和人民都梦想再出现一个强大、统一、以罗马为中心的帝国。这个梦一直做了一千五百年,做到20世纪意大利一个叫墨索里尼的独裁者那里还没有停止。谁知道呢,也许在今天欧洲一体化的进程背后,也有着这个伟大梦想的影子呢?
761-814年,经过三百年的混乱,欧洲才出现了第一个有点象古代伟人亚历山大和凯撒的天才君主,查里曼大帝。查里曼统一了欧洲的大部分地区,是今天法国、德国、意大利历史的共同源头,据说扑克牌上的老K,原形就是查里曼大帝呢。传说中查里曼大帝活了八百岁。有一本中世纪骑士史诗的名著,叫罗兰之歌,讲述的就是查里曼的骑士英雄罗兰在对巴斯克人的征服战争中殉难的故事。当然,以上种种都是浪漫的虚构了。
真正要命的是,按照法兰克人的习惯做法,查里曼死后,他的大一统王国又一次分裂,由他的三个孙子平分为东、西、中三个法兰克王国,这就是现代德国、法国、意大利的最初由来。又过了一百多年,东法兰克王国的奥托一世征服意大利北部,于962年由罗马教皇加冕,称“神圣罗马皇帝”,既然自称是所有罗马人的皇帝,就隐隐有传承古罗马帝国正统的意思,但是这个神圣罗马帝国跟古代的罗马帝国大不相同,内部是由德意志和意大利各处的几百个王国、公国、侯国、伯国组成的松散联盟,皇帝要受诸侯和教皇两方面的掣肘,根本谈不上什么绝对的皇权。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在历经了几个王朝的更替以后,在1220年前后,渐渐形成一种选举制度,由最有势力的几大诸侯会同,从强大的德意志诸侯里选举出皇帝。这几大诸侯称为选帝侯,有七位,三僧四俗,分别是莱茵地区的帕拉亭伯爵(Palatine,更多译为普法尔茨),勃兰登堡侯爵,萨克森公爵,波希米亚国王,美因茨大主教,科隆大主教,和特里尔大主教。这个选帝侯制度,在1356年“黄金诏书”中以类似于现代宪法的形式固定下来。后来各位选帝侯出於自身的利益考虑,都故意地不选实力强大的诸侯当皇帝,这样皇帝没有自家势力做后盾,就更没有权威了。
此后又经过了几百年,一般来说,这几百年间的皇帝,大多数本身兼任奥地利王国国王和波希米亚国王、匈牙利国王。著名的霍亨施陶芬家族,哈布斯堡家族,都作过许多代皇帝。五百多年间,帝国经历了历次十字军东征、皇帝和教皇的冲突,宗教改革、胡斯战争,瑞士自由城市联盟从奥地利王国统治下独立等等事件,到15、16世纪,有两件事和三十年战争的爆发直接有关。
第一件,是1493年到1519年在位的皇帝兼奥地利国王,哈布斯堡家族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有一个儿子娶了西班牙第一位统一国王菲迪南和依莎贝拉女王夫妇的女儿为妻(见下文西班牙线索部分)。这样他的外孙,查理五世,就继承了爷爷和外公的两份遗产,身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国王)和西班牙国王两大欧洲强权的君主。查理五世本人更愿意以西班牙为中心,就把皇帝的帝位交给自己的亲弟弟菲迪南一世。菲迪南同时已经担任了波希米亚和匈牙利两国的共同国王。虽然从此以后兄弟两家的后代分别传承皇帝和西班牙国王两个王位,但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家姓,在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下,西班牙和帝国联成一气,显然是欧洲另一个强权法国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此后两百年间,法国的外交政策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削弱哈布斯堡王朝在德意志和西班牙的势力。这成为三十年战争期间,法国作为天主教国家,却加入新教一边作战的根本原因(见下文法国线索)。
另一件事情,是波希米亚王国的王位问题。上文提到,波希米亚在经过15世纪的胡斯战争以后,已经争取到了宗教自由,但是国王却常常是由天主教的帝国皇帝兼任。到1612-1619年在位的马西亚斯(Matthias)皇帝时期,仍然是皇帝兼任波希米亚国王。上文提到,查理五世皇帝(1519-1556)是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帝国和西班牙王国的共主,但是查理五世情愿把皇帝的位子让给自己的弟弟,波希米亚和匈牙利国王菲迪南一世。这个马西亚斯皇帝,就是当年菲迪南一世的孙子。马西亚斯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矢志扼制帝国境内新教的扩张。他看到德意志境内的七大选帝侯中,三个大主教当然是旧教的同道,但是帕拉亭(普法尔茨)、勃兰登堡选帝侯成了加尔文派、萨克森选侯已经皈依路德派。现在关键的一票就是波希米亚国王了。目前波希米亚国王是自己兼任,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但是自己百年以后呢?他没有儿子,将来皇帝和波希米亚国王两个位子都要选举,万一波希米亚选出的国王是个新教徒,那么七大选帝侯的力量平衡一定会倒向新教一边,很可能会所选出一位新教徒皇帝。这是马西亚斯所绝对不能容忍的。马西亚斯皇帝的解决办法,就是一定要争取在自己生前,就让自己的表弟菲迪南,也是马西亚斯皇帝祖父菲迪南一世皇帝的另一个孙子,先接替自己出任波希米亚国王。表弟菲迪南是个和马西亚斯一样狂热的天主教徒。这样,将来菲迪南可以先掌握波希米亚王位,再进一步接替马西亚斯的皇帝位。
为了实现这个如意算盘,马西亚斯双管齐下,一面加紧在捷克境内迫害新教徒,一面让保皇派的捷克议员开国会选举表弟菲迪南为新的波希米亚国王。但是波希米亚的新教徒不答应,和两百年前胡斯战争一样,他们决定起来反抗,1618年5月21日,经过国会一番激烈的辩论,国王最宠信的几位近臣,被从王宫的窗口扔了出来。这就是历史上颇有名气的“扔出窗外事件”。这个事件成了三十年战争的导火索。
“扔出窗外事件”之后,新教徒组织临时政府,并组建一支军队和皇帝公然对抗。马西亚斯皇帝在第二年1619年驾崩,表弟菲迪南正式当选皇帝,是为菲迪南二世。波希米亚反政府的新教徒拒绝承认皇帝菲迪南二世兼任国王,把捷克的王冠献给了新教的帕拉亭选帝侯菲德列。德意志新教诸侯大多数站在捷克一边,以帕拉亭选帝侯菲德列为首。而皇帝菲迪南获得天主教诸侯联盟的支持,以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为首。三十年战争正式爆发。
三十年战争是一场欧洲国际矛盾的总爆发,战争中支持帝国最力的,大概要数皇帝的表亲西班牙王室。
2.2 西班牙的线索:重新征服与腓力二世
回过头来再看西班牙和德意志的历史渊源。三十年战争之前100年的西班牙,正处於鼎盛时期,是欧洲大陆第一大军事强国,西班牙步兵方阵体制打遍欧洲无敌手。历史上,西班牙所在的比利牛斯半岛曾经是古罗马帝国的重要行省,后来罗马帝国灭亡以后,比利牛斯也处於混乱之中。到了公元7世纪,阿拉伯帝国兴起,穆斯林圣战者们一手高举弯刀,一手捧着古兰经,从阿拉伯半岛出发,如水银泄地般先后征服了中东、北非,又通过北非越过直布罗陀海峡,征服了整个西班牙全境,甚至越过比利牛斯山脉入侵法国,最终在732年法国南部的普瓦提挨附近一次决定性会战中,被法兰克王国的首相查理马特击败(查理马特也译为铁锤查理,是查理曼大帝的亲祖父)。这大概是西方文明史上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会战之一,标志着阿拉伯扩张的最远点。穆斯林虽然从此退出法国,但是西班牙却仍然在信仰伊斯兰教的摩尔人手中数百年。这也是今天西班牙文化和西欧、南欧其他国家文化相比,独具特色的渊源。
此后的几百年,基督教渐渐地收复失地,这个再征服的过程非常缓慢,但是仍在稳步地进展,一直到1469年,西班牙半岛上基督教占了统治地位,当时有两个主要基督教国家,阿拉贡王国和卡斯蒂里亚王国,伊斯兰教只在半岛的南端保有一个摩尔人国家格林纳达。这一年,卡斯蒂里亚国王菲迪南和阿拉贡女王依莎贝拉结婚,这两大王国合并,并乘胜南下,最终把伊斯兰教赶出了西班牙半岛。也就是这位依莎贝拉女王,资助哥伦布进行环球远航,开始了地理大发现,从此西班牙的国力在欧洲如日中天。
所以在三十年战争战争前100多年,西班牙刚刚完成了几世纪的再征服过程,正是民族情绪高涨,宗教狂热蔓延的时候,完全没有欧洲大陆各国新教旧教的争斗,相反正是天主教正统信仰的最热烈拥护者。西班牙国王不仅拥有西班牙本土,而且在意大利的好多地方,和尼德兰地区(今天的荷兰、比利时)领有土地。前文说过,西班牙国王菲迪南和依莎贝拉夫妇的外孙,查理五世,也是神圣罗马皇帝的孙子,姓哈布斯堡,所以成为帝国和西班牙的共主。但是查理五世把帝位让给兄弟罗马皇帝菲迪南一世以后,专心当他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的儿子,腓力二世(1556-1598年在位),可是个世界史上不得了的人物。他以旧教的“信仰保卫者”自诩,凭借西班牙当时独步欧洲的军事力量,办了几件大事。第一,是联合欧洲各国组织海上十字军,任命他的弟弟约翰大公为总司令,在地中海迎击当时勃兴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扩张。结果1571年雷班托海战一战成功,这次战役标志着土耳其帝国到达了扩张的顶点,开始走下坡路,而且雷班托海战也是西方海战史上第一次大规模运用炮火的战例。第二件,是试图干预英国的清教徒化。当时英国是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当政,英国内部的宗教争斗刚刚尘埃落定,成为一个新教国家。腓力二世曾经娶伊丽莎白的姐姐玛丽女王为妻,支持她恢复旧教,但是失败。后来玛丽死后又向伊丽莎白女王求婚,可能也有想登上英国王位的野心吧。但是求婚被拒绝。而以德雷克为首的英国海盗,在女王的支持下屡屡袭扰西班牙的海外贸易。腓力二世恼羞成怒,派出庞大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征英,结果被英国海军名将德雷克一举击溃。这就是1588年著名的无敌舰队之毁。另外,那个臭名昭著的宗教异端裁判所,大约也是始于这个时代。
在1618-1648年的三十年战争时期,腓力二世刚刚死了十几年,但是继任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三世和腓力四世)一如既往地全力支持皇帝和德意志旧教联盟,不但提供财政援助,也曾经借兵给皇帝。但是,西班牙在三十年战争前期,尤其是我们故事所讲述的战争第二,第三阶段,并没有象瑞典那样直接出兵,因为西班牙那时候在属地尼德兰 (今荷兰比利时) 有自己的麻烦。
弗兰德斯和尼德兰地区虽然是西班牙属地,但是民众信仰新教,贵族也要求独立,1559年前后,以奥兰治亲王威廉为首,爆发了独立战争。这场冲突打打停停,拖延日久,威廉后来遇刺,他的儿子,继任奥兰治亲王莫里斯是一位很优秀的将军,继续领导独立战争。莫里斯亲王是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古斯塔夫的效法榜样。到1609年,尼德兰和西班牙停战,尼德兰的一部分事实上独立。但是停战并非和平,西班牙军队仍然占领尼德兰的其他部分,虎视眈眈想重夺尼德兰。在三十年战争的早期,西班牙曾经派尼德兰驻军帮助德意志皇帝作战,但是战争中期,荷兰独立战争重新爆发,西班牙军队又被荷兰牵制住了。直到1648年德意志三十年战争结束的“威斯特法里亚条约”中才正式宣告荷兰成为一个独立国家,但是西班牙仍然保有一部分尼德兰,称“西属尼德兰”。所以,在三十年战争中期,西班牙是被尼德兰独立问题给牵制住了。当时西班牙的伟大画家委拉斯贵支,曾经有一幅著名的画作“布列达的投降”,描绘的就是1625年西班牙将领斯皮诺拉(Spinola)在尼德兰一次著名围城战中,占领战略要地的成功。另外,荷兰伟大画家伦勃郎的传世名画“夜巡” ,描绘的就是1642年(三十年战争接近结束)阿姆斯特丹的自由射手公会的场景。不过说来好笑,其实这幅名作画的是白天,但是画面上涂过一层起保护作用的亮油,年深日久,油色变为黑黄,后世的人们就都以为是夜间的场景,“夜巡”的名字由此而来。直到1940年代把变色的油层洗掉,人们才发现原来不是黑夜是白天。这事近于笑话,有点扯远了。
2.3 英国的线索:讲讲伊丽莎白女王的传奇
大家看过1998年的一个美国电影,伊丽莎白女王么,讲的就是这段历史。英国国内的宗教动乱,比德意志的动乱结束得早。1500年代,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因为要离婚另娶,而被天主教所不容,一怒之下宣布改信新教,并彻底在全国范围改宗英国国教,英国国王是国教教会的最高首脑,具体宗教事务则由坎特伯雷大主教。这一来全国大乱。亨利八世死后,长子爱德华六世继位6年死去,没有后嗣,由妹妹,亨利八世的长女玛丽登基成为女王。
这位玛丽女王,是被亨利八世抛弃的前妻的女儿,自幼笃信天主教,即位以后宣布恢复天主教的国教地位,在国内大肆杀戮新教徒,被称为“血腥玛丽”。至今在美国的鸡尾酒中,还有一款饮料叫“Bloody Mary”,是由酒、西红柿汁、芹菜汁之类兑成的,不但酒吧里有,连飞机航班上都供应,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位女王那里得名的。另有一个说法,血腥玛丽饮料是得名于一位奥地利公主。
玛丽女王嫁给了欧洲大陆旧教的卫道士,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而且一直迫害同父异母,信仰新教的妹妹伊丽莎白,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这就是电影“伊丽莎白女王”开头的情节。后来玛丽女王突然死亡,伊丽莎白登基,这就是英国史上著名的伊丽莎白女王。说也奇怪,英国历史上从来不缺雄才大略的名将英主做国王,但是最有地位的,却还是两个女人:伊丽莎白是英国近代走向欧洲强国的奠基人,文化上也是莎士比亚的保护人;而19世纪的维多利亚女王时期,则是英国的鼎盛时代,号称日不落。
伊丽莎白少女继位,国际国内矛盾重重,时刻面临着生命威胁。国内旧教的颠覆和暗杀活动不用说了,国际上也是危机陷阱不断。先是求婚风波,著名的求婚者包括姐夫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和法国国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就是电影里那个),这都是对英国有领土野心的,甚至后来远在俄罗斯蛮荒之地的老头子伊凡雷帝,也来凑热闹派使者求婚。后来,为了英国,伊丽莎白终生未嫁。再后来,伊丽莎白决然处死了在英国宫廷密谋造反的旧教苏格兰女王玛丽,并公开与西班牙决裂,打赢了无敌舰队之役。
1603年,经过45年的统治,一代英主伊丽莎白女王去世,她当然没有子嗣,继位的是近亲,被她处死的苏格兰女王玛丽的儿子,詹姆斯一世,从此开始英国的斯图亚特王朝。詹姆斯一世的儿子,1625年继位的查理一世,就是在英国革命中上了断头台的那位。三十年战争的时期,英国正是詹姆斯一世的后期和查理一世的前期。英国作为一个新教国家,当然是支持德意志新教诸侯的。三十年战争前期,英国是詹姆斯一世为王,实际统治者是权臣白金汉公爵。白金汉没有直接出兵支持新教联盟,而是通过在荷兰打击西班牙的势力,和提供一些财政援助,间接支持新教联盟。1625年查理一世继位,1628年白金汉公爵遇刺(大家看过大仲马的小说“三个火枪手”吧?不过刺杀公爵的不是那里的女主角,真正的刺客叫John Fenton)。因为这个战争的关系,查理一世要筹集军费增加捐税,和国会矛盾激化,由此导致英国革命。所以在三十年战争的中后期,英国国内实际上在打一个平行的内战,无瑕顾及欧洲大陆上的大混战。直到克伦威尔崛起,1648年国王查理一世上了断头台为止。三十年战争也最终结束于同一年。实际上,对德意志三十年战争影响最大的外国势力,一是直接参战的瑞典,也就是我们故事的主角,古斯塔夫·阿道夫,另一个是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大家一定已经从大仲马的小说“三个火枪手”里面了解一些了。
2.4 法国的线索:
前文讲过,732年法国南部的普瓦提埃战役,最终制止了伊斯兰入侵西欧。普瓦提埃战役的胜利者,查理马特(铁锤查理)是法兰克王国墨洛温朝的首相。他的儿子,矮子丕平,由权相的地位终於篡位,开始法兰克王国的加洛林王朝。(有点象曹丕或者司马昭吧)。电影《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 中拿破仑在登基前对他的大臣说,既然教皇历史上曾经离开罗马为丕平加过冕,为什么就不能来巴黎为我加冕,说的就是1千年前的这件事。
矮子丕平的儿子,就是查理曼大帝。我们前文提过,查理曼所建立的庞大法兰克帝国,是法国、德国、意大利历史的共同源头。查理曼死后,由他的儿子虔诚者路易继承,这就是路易一世。再后来,虔诚者路易的三个儿子在843年三分帝国,具体的分法是,长子罗泰尔得到中间的意大利,日尔曼人查理得到东部的德意志,幼子秃头查理得到西部的高卢。其中东法兰克帝国后来兼并了意大利北部,建立神圣罗马帝国。但是西法兰克国没有参与这件事,而是独立传承了下来,这就是法国历史开端的加洛林王朝(铁锤查理、查里曼大帝的家族姓加洛林)。再后来987年法兰西公爵休·加佩登上法国王位,开始加佩王朝。大家如果看雨果的《九三年》或者其他反映1793年法国大革命的小说,可能会注意到法国民众称王室为“加佩”,就是源出于此。
与我们要讲的三十年战争直接有关的法国历史时代,是1500年前后的宗教战争。经过数百年的传承,也经过了英法百年战争,当时的法国国王姓瓦罗亚,是瓦罗亚王朝末期。当时法国境内的新教徒,被称为胡格诺教徒,象欧洲其他国家的新教徒一样,他们也组织军队在新教贵族的带领下反抗国王和教会。1547年时的法国国王是亨利二世,法国天主教势力以吉斯公爵为首,胡格诺派首领则是海军上将科里尼和纳瓦拉国王亨利。波旁,纳瓦拉是法国和西班牙之间的一个信奉新教的小王国,而这位亨利,命中注定要在法国开创一个新的王朝。
法王亨利二世在一次与卫队长日常练剑的比武中被误伤,利剑穿脑而死。据说这件事准确地被同时代的人诺查丹玛斯预言了。今天的读者都知道诺查丹玛斯这个人和他的预言诗吧,90年代时曾很风行了一阵,据说竟然预言了希特勒和二次大战,还预言世界将在1999年毁灭,结果新千年过去,大家都还在这儿平平安安地生活,现在不太有人提起诺查丹玛斯预言了。他就是这个时代的人物。
且说亨利二世死后,他的三个儿子先后登上法国王位,就是弗郎索瓦二世,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但这三个儿子都没有后嗣,至此,瓦罗亚王朝结束。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间,亨利二世的王后,也是后来三位法王的王太后,卡特琳·德·美第奇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卡特琳王太后出自意大利弗罗伦萨著名的美第奇家族。这个家族和哈布斯堡、霍亨施陶芬一样,都是欧洲历史上有名的名门望族。美第奇家族是弗罗伦萨的统治者,意大利各国政治的风云人物,出过两位教皇,不胜数的伯爵公爵。大约在这同一个时代,弗罗伦萨的文艺复兴三巨匠之一米开郎琪罗,就受命设计建造美第奇家族礼拜堂,为这个家族树碑立传。在礼拜堂工程中,米开郎琪罗有一尊大理石质朱丽亚诺。美第奇雕像,和旁边的“昼”,“夜”,“晨”,“暮”四尊雕塑,都是世界雕塑史上的传世名作。
卡特琳王太后作主,把女儿,御妹玛尔戈公主嫁给胡格诺派领袖纳瓦拉国王亨利,似乎这是一个全国和解,天下太平的契机。谁料就在胡格诺教徒们在巴黎参加公主附马盛大婚礼的晚上,法国天主教徒在王室的默许下,对胡格诺教派展开大屠杀。胡格诺首领科利尼海军上将被杀死,纳瓦拉国王亨利因为是新附马,躲在卢浮宫里仅以身免,而且不得不宣誓改宗天主教。因为这一天正是基督教的宗教节日巴托罗缪日,这个法国历史上著名的事件就得名“巴托罗缪之夜”大屠杀。这个“巴托罗缪之夜”和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鸿门宴相比,唯一不同的就是,鸿门宴项羽终究没有下狠心杀刘邦,而巴托罗缪之夜,旧教真的是下手不留情。这也是大仲马历史小说“玛尔戈王后”的历史背景。有一部同名电影是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法国美女依莎贝拉·阿佳妮出演玛尔戈王后。
纳瓦拉国王亨利毕竟是一世枭雄,他曲意奉迎,寄人篱下,躲过宫廷中重重针对他的阴谋,竟兼有当年刘皇叔托庇曹操,和江东招亲的遗风,不但保全己身,而且能设法逃出巴黎,回到胡格诺教徒中间重燃宗教战争的战火。在卡特琳王太后的三个儿子登上王位,却一一无嗣而终之后,纳瓦拉国王亨利凭借近亲的关系,最终登上法国王位,成为法王亨利四世。因为这位国王姓波旁,他也就是法国波旁王朝的第一位国王。在亨利四世即位前,为了照顾法国大多数老百姓是天主教徒的事实,他又一次改宗天主教,作为妥协的姿态,才得以继承王位。但是他即位以后,颁布“南特敕令”,促成了旧教和新教的和解。可悲的是,这位奇才君主后来被刺身亡。
以上这些传奇发生的时间,在三十年战争之前,约和英国女王伊丽莎白、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时间大致相当。所以说,法国在德意志三十年战争之前,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国内的宗教和解。波旁王朝从亨利四世开始,经过路易十三,路易十四(太阳王),路易十五,路易十六在法国大革命中上了断头台,还有法国大革命之后复辟的路易十八。这些,都是后话了。且说当时,亨利四世被刺身亡,三十年战争开始的时候,正是路易十三当政。路易十三朝的朝政掌握在权相,红衣主教黎塞留的手里,就是“三个火枪手”里专门和火枪手们作对的那个奸臣红衣主教。小说毕竟是小说,作不得真的。黎塞留在历史上是一位老练的政治家,他在三十年战争中的作为,让法国渔翁得利,大大改善了法国在欧洲地缘政治中的地位,为最终打破哈布斯堡家族对法国的包围圈迈出了第一步。
言归正传,花了这么大的篇幅理清三十年战争历史背景的种种头绪,现在是回到这场战争本身的话题的时候了。
第二部:华伦施坦因横空出世
1.前奏
前文讲过,三十年战争正式爆发于1618年波希米亚的“扔出窗外事件”。这场绵延三十年的战争,一般历史学家把它划分为四个阶段:波希米亚-帕拉亭阶段,丹麦阶段,瑞典阶段,和法国阶段。
1619年,捷克新教起义者拒绝承认新皇帝菲迪南二世为波希米亚国王,转而把王冠献给德意志新教诸侯联盟的领袖,帕拉亭(普法尔茨)选帝侯菲德列。战争第一阶段正式开始。我们的两位主人公,无论是华伦施坦因还是古斯塔夫,在这个阶段的战争里都不是主角。
这个开始的阶段最荒谬的事情是,战争的双方,波希米亚反叛者和皇帝菲迪南,谁也没有一支军队。德意志皇帝仅仅是个名义上的头衔,他的真正势力范围只是自己的领地奥地利,从中世纪起,皇帝就没有一支常备军,而奥地利空虚的国库也不允许皇帝很快招募一支军队。皇帝的兵力来源主要是两个。一是向自己的表兄弟,西班牙国王借兵。西班牙国王立即从部署在荷兰的军队里就近抽出8千精兵,由斯皮诺拉(Spinola)侯爵率领,进攻莱茵河畔的帕拉亭(普法尔茨)本土,后来又陆续增兵至近2万人。这位斯皮诺拉侯爵,当时是西班牙驻荷兰军队总司令,曾经和荷兰领导人,奥兰治亲王莫里斯(也就是古斯塔夫效仿的榜样)多次交手,互有胜败。后来尼德兰独立战争重新爆发,他和他的西班牙军队忙於对荷兰作战,退出了三十年战争。前面提到委拉斯贵支的名画“布列达的投降”,描绘的就是斯皮诺拉在荷兰的一次战功。
帕拉亭选帝侯高高兴兴地去接任波希米亚国王,却无法抵挡斯皮诺拉径直抄老窝这釜底抽薪的一击。另一支皇帝所倚重的力量,是巴伐利亚公爵为首的德意志天主教诸侯联盟。在所有德意志诸侯当中,当时只有巴伐利亚公爵拥有一支常备军。巴伐利亚公爵是皇帝菲迪南当年在天主教耶稣会学校里的同窗,他早就看不惯新教诸侯,而且又有昔日同窗优厚的条件引诱,当然毫不犹豫地让这支军队为皇帝所用。交换条件是:事成之后,帕拉亭侯爵的选帝侯地位和大部分土地转给巴伐利亚。巴伐利亚所派出的旧教联盟军总司令是红衣主教提利伯爵。这是个显赫的名字:在三十年战争中,提利是皇帝一方仅次于华伦施坦因的著名将领,曾经屡战屡胜,后来接替华伦施坦因的皇军总司令职务。但是提利的才能显然逊色于古斯塔夫和华伦施坦因,这是后话。
波希米亚新教徒一方,在皇帝联系外援和忙於部署的时候,就紧急召集了一支军队,再加上帕拉亭等新教诸侯的支持,比皇帝更早做好战争的准备。本来兵贵神速,这3万大军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毕竟比皇帝什么也没有强,他们有一个乘虚直捣维也纳的机会。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白白坐失了这个机会。直到提利伯爵的5万大军完成集结,兵临布拉格城下,这才匆忙应战,结果1621年的白山战役一战溃败。自此,波希米亚境内的叛乱平息,再无战事,战争移到德意志诸侯的境内。
此后几年的战争,一直打打停停,新教一方基本上有三支兵力:帕拉亭选帝侯,安哈特(Anhalt)的克里斯汀(Christen),和雇佣兵首领曼斯菲尔德(Mansfeld),各有两万人左右。旧教一方则是两支兵力,斯皮诺拉的西班牙军和提利的巴伐利亚军。这一段战争值得一提的成就不多,只是提利表现出指挥军队机动的能力,是一个亮点,他通过部队机动,始终将新教的三支部队分隔开,最终给予各个击破。到1625年,新教诸侯全面失败,波希米亚被征服,帕拉亭也被占领,选帝侯只身逃亡荷兰。巴伐利亚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帕拉亭的大部分土地和选帝侯地位,西班牙军队撤回尼德兰地区,继续对争取独立的荷兰人作战。
2.丹麦阶段--华伦施坦因支配德意志
德意志新教诸侯失败以后,向欧洲列强求援。当时荷兰本身忙於和西班牙打独立战争,法国有国内拉罗舍尔叛乱的麻烦,英国正处在大革命的前夕,国王和国会矛盾尖锐,英王查理一世根本害怕召开国会筹措军费。这些国家都是只能出钱不能出力的。只有北欧的新教强国瑞典和丹麦有可能出兵。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和丹麦国王克里斯汀四世都向列强表示了出兵意愿和要求资助军费的价码。一方面丹麦的出价比较低,而且丹麦国王还兼任德意志的荷尔斯泰因公爵,本身就算是德意志诸侯之一,师出有名,另一方面,瑞典还在忙于与波兰的战争,并不积极干预德意志事务。於是1625年丹麦国王克里斯汀四世率5万丹军进兵德意志。由此开始了三十年战争的丹麦阶段。
为了应对这个新的威胁,皇帝急需建立一支自己的军队,总是依赖提利的巴伐利亚军队也不是办法。但是皇帝国库空虚,没有必要的军费。正在一筹莫展之时,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名叫华伦施坦因的波希米亚人自告奋勇,要为皇帝建立一支大军,而且不需要皇帝从腰包里掏一分钱。
这位华伦施坦因,注定是个要在德意志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人物。他被利德尔·哈特称为“一个历史之谜”,在著名诗人席勒的三幕戏剧“华伦施坦因”中获得永世的身后英名,也是德国人最尊敬的历史人物之一,但他本人却是捷克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多数关于三十年战争的著作,在提到华伦施坦因时,是从他为皇帝建立军队开始的,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是富可敌国的弗里德兰公爵。其实不然。华伦施坦因的家世,不能算卑微,但也绝不显赫。他家是波希米亚的新教徒,13岁父母双亡成为孤儿,由叔叔养大。他的叔叔是天主教徒,送华伦施坦因上了耶稣会学校,因此华伦施坦因在1606年23岁时改宗信仰旧教。但是也有另外的记载,说华伦施坦因上的是西里西亚戈德堡(Goldberg in Silesia)的新教中学和阿特道夫(Altdorf)的新教大学。但是这种说法不容易解释为什么他会改宗旧教。
青少年时代的华伦施坦因,曾经和一位星相家Peter Verdungo一起游历欧洲各国,开始研究星相,这可能是使他后来笃信占星术的原因。后来,华伦施坦因还得到著名天文学家(兼宫廷星相师)开普勒的垂青,给他推算过星相。早年的华伦施坦因曾经有从军的经历,加入帝国跟土耳其的战争。但是当时没有显赫家世的人,看不到迅速晋升的前途,对于象他那样从少年时代起就胸怀异志的人来说,从卑微的行伍中起步是太慢了一点,因此没有多久就辞职回家。
华伦施坦因真正开始发迹是从婚姻开始的。他的耶稣会忏悔师为他撮合了一桩婚事,新娘是一位比他大得多的极为富有的寡妇。结婚5年以后华伦施坦因的妻子死去,留给他一笔数额巨大的遗产。青年时代的华伦施坦因,即使在私生活上,也看不出任何一点情绪冲动或者浪漫化的色彩。象他后来的作为一样,他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於是就处心积虑用最有效的方法去一步一步实现它,就连婚姻也是精确算计的步骤之一。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怕?
1617年三十年战争开始前夕,当时还是帝国王储的菲迪南大公与威尼斯开战,华伦施坦因用自己的财富,私人招募了两百骑兵加入帝国一方,这大概是他和菲迪南二世的首次接触。为了感谢华伦施坦因的帮助,帝国授予华伦施坦因伯爵爵位。不久,华伦施坦因第二次结婚,这次婚姻又大大有助于他的前途--新娘是帝国宫廷重臣皇帝心腹哈拉赫伯爵(Harrah)的小姐。
三十年战争开始的第一阶段,战火首先在华伦施坦因的家乡波希米亚燃起。华伦施坦因的大片庄园被叛乱者没收,他站在帝国和天主教一方,招募民兵跟新教反叛者作战。曾经有两次,华伦施坦因率领的小规模军队,跟新教一方曼斯菲尔德和特兰西瓦尼亚君主加博(Gabor)的军队作战,阻止了敌方向维也纳进军的企图(Rablat战役和多瑙河桥梁保卫战)。当然,这个阶段的成功,跟新教军队作战不积极,士气不高也有直接关系。
战争的第一阶段,以皇帝和旧教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华伦施坦因作为波希米亚少数支持皇帝的主要贵族,以胜利者的身份重归故里,不仅收回了被没收的田庄,而且进一步兼并了大量新教贵族的庄园。他被任命为皇帝的波希米亚总督,晋封弗里德兰公爵,并且享有铸造货币的专利权。这个阶段,华伦施坦因真正是富可敌国,为他后来以私人财富创建大军,打下了物质基础。
於是在战争的第二阶段,当丹麦国王举兵入侵,皇帝急需一支自己的军队时,华伦施坦因不失时机地主动向皇帝提出,为皇帝组建一支5万人的大军,招兵费用完全由自己承担,交换条件是,在军官任命上华伦施坦因享有全权,作战上也享有机断专行的权力。这样一支大军的维持费用从哪里来?华伦施坦因提出的办法是“以战养战”。这就意味着大军所过之处,必然要横征暴敛,甚至抢劫烧杀。这其实是当时交战各方 (除了瑞典之外) 雇佣兵部队的共性。
华伦施坦因自告奋勇为皇室服务建立一支大军,其实并不完全为了向皇帝效忠,他有自己的政治抱负,而他的政治眼光,实际上比皇帝更远大得多,也超出了那个时代人们头脑的理解能力。对华伦施坦因来说,新教或者旧教的分裂和战争都是无谓的,都是德意志民族分裂和痛苦的根源,他的头脑里,并没有任何宗教的偏见,他的军队里,很多重要将领就是新教徒。华伦施坦因认为,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非真正的“帝国”,更跟“罗马”扯不上关系,这种四分五裂的现状必须改变。德意志,应该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象英吉利、法兰西那样来统治。而这种统一,应该在皇帝的名义下,由他来亲自完成。皇室只是一面旗帜而已,实质是国家的统一,和他本人大权独揽,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华伦施坦因不惜违抗任何命令,甚至不在意必要时可以变换效忠的对象。
华伦施坦因当时已经享有慷慨和果断的大名,他的名字,在当时欧洲各国的雇佣兵里面,都已经有了很强的号召力。当华伦施坦因在自己的弗里德兰领地里竖起大旗招兵买马的时候,欧洲各国的雇佣军人纷纷聚集到他的旗下,仅第一个月,就招募到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华伦施坦因确实有非凡的组织能力,这支大军的所有主要军官,都由他本人任命,向他个人负责。在他手下服役的军官,能得到相当优厚的报酬,而他对军官的晋升,也依据能力和战功,而不按照家世出身。这样,很快华伦施坦因就在军中树立起个人威信。他是个很懂得军人心理的领导者,关心他的士兵的福利,也会运用手腕来激发手下的将领。据说在后来的战争过程中,有一次,华伦施坦因的手下大将伊索拉尼(Isolani)因战功从华伦施坦因那里获得了4千弗洛林的奖赏,当天夜里就在赌博中输光了。华伦施坦因听说以后,马上又给伊索拉尼送去2千弗洛林。当伊索拉尼来见华伦施坦因致谢的时候,华伦施坦因没说话,仅仅指了一下他桌子上刚刚收到的一份敌情通报,那上面说有一支瑞典运输纵队正在敌方纵深运送给养。伊索拉尼领受了这个暗示,二话不说,立刻跑出去跳上马背,带领一个小分队立刻出击,当夜就击溃了这支瑞典运输队,并抢回给养。还有一次,华伦施坦因发布命令说,军官只允许佩戴红色绶带。有一名军官听到这道命令时,当场把身上佩戴的镶有昂贵花边的白色绶带扯下来扔到地上,并从上面踩过去。华伦施坦因听说以后,马上给这名军官晋升了军衔。
依靠出色的组织才能和巨额的个人财富,华伦施坦因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编组成功一支将近4万人的皇军。现在,是他率领这支军队走上战场,去建立不世功勋的时候了。他从哪里着手呢?1625年战场上的战略形势是这样的:
新教一方,基本上有三支军队:丹麦国王克里斯汀所率领的主力正在德意志西北部跟提利伯爵指挥的天主教联盟军队(实际上是巴伐利亚军)主力对峙。双方都没有太大的进展。丹麦是因为举国上下的态度都不支持战争,国王颇有孤家寡人之感,而提利是因为兵力不足。另外,新教的雇佣军首领,在上一阶段战争中被击败的曼斯菲尔德,从英国和荷兰获得支持,重新招募军队,在荷兰训练和修养,恢复实力之后,进军到德意志东北部。第三,是在帝国的极东部,特兰西瓦尼亚(今罗马尼亚、匈牙利的一部分)的君主加博,要和皇帝争夺匈牙利的王冠(皇帝本人兼任波希米亚和匈牙利的共同国王),也一直在和帝国作战。华伦施坦因很精明地选择了曼斯菲尔德作为第一个对手。笔者分析这个决策的原因有这样几条。首先,对华伦施坦因来说,曼斯菲尔德是老相识了,在战争第一阶段华伦施坦因就在小规模的战役中击败过曼斯菲尔德。加博偏处极东,本人对作战并不是一心一意,如果给他一个震摄,可以很轻易地击溃他或者迫使他接受停战,不必要全力以赴。而且加博背后跟土耳其奥斯曼帝国有联系,如果全力打击加博,可能跟土耳其发生冲突,主动招惹这个强硬的对手,是相当不明智的。那么为什么华伦施坦因不去与提利合兵,直接打击新教军队的核心,丹麦国王呢?这里面有华伦施坦因政治上的算计:他其实是想跟提利保持距离,把胜利的战功完全归于自己,提高声望,以免提利分功。因为提利伯爵是战争进行到当时为止最主要的统帅,在白山等一系列战役中早已成名,声望正隆。如果华伦施坦因和提利合兵,尽管华伦施坦因是帝国军队总司令,地位高于提利,但是人们不免仍然会说,提利是实际上的统帅。这是华伦施坦因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物所不愿看到的。因此,1625年初,华伦施坦因率领大军,直趋易北河流域,兵锋指向曼斯菲尔德的军队。
华伦施坦因第一次指挥大规模会战,就鲜明地表现出后来10年他领兵作战的一贯风格:老谋深算,后发治人,谋定而后动。1625年4月,帝国军队前锋跟曼斯菲尔德隔易北河对峙,华伦施坦因先派副将阿尔德林根(Aldringen)出击,抢先占领易北河对岸的一个桥头堡,叫做德骚(Dessau)。然后,他不是增派后续部队过河扩大战果,而是命令阿尔德林根停止前进,在德骚桥头堡加固工事,准备接受曼斯菲尔德的围城战。曼斯菲尔德果然急着想在敌方军队主力渡河之前,消灭这个桥头堡,好凭借河流天险阻止华伦施坦因。曼斯菲尔德倾全力攻城,而阿尔德林根则守如磐石,一天的激战下来,曼斯菲尔德一无所获,士兵已经疲倦,准备收兵了。在这一整天,华伦施坦因并不急于派部队过桥支援阿尔德林根,他紧紧地控制着部队,静观变化。一来,他认为对手还有兵未疲,战机不到,二来,他也怕让对手观察到大队援军过桥,惊走敌人。华伦施坦因派人在横跨易北河的德骚桥上蒙上帆布,遮蔽敌方视线,把帝国军队悄悄运动进对岸的城堡,却不让他们参战。等到曼斯菲尔德攻城疲劳之后,正想撤退的时机,帝国守军突然四门大开,杀出城堡。曼斯菲尔德的士兵没有料到华伦施坦因本人已经亲率主力过了河发动反击,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经此一战,曼斯菲尔德的军队土崩瓦解,损失9千人,残兵败将向勃兰登堡撤退,德意志东半部的威胁解除了。
华伦施坦因在德骚桥会战中表现出来把握战机和控制部队的能力都是非常强的,但是胜利以后,他并没有穷追对手,曼斯菲尔德得以撤退。皇帝曾经为此申斥他,华伦施坦因答以一纸辞呈。皇帝不得不答应给予华伦施坦因更大的权力,并允许他把军队扩充到7万人。华伦施坦因仍然不理会提利会合的请求,给提利派去8千援兵,本人则率领皇军主力挥师东向,逼近下一个对手加博。当东方特兰西瓦尼亚的君主加博得知曼斯菲尔德失败,果然没有斗志,1626年底和率领大军前来的华伦施坦因签订了停战协定。
与此同时,1626年8月,始终跟丹麦国王克里斯汀对峙的提利,在得到华伦施坦因的少量援兵之后,也发动攻势,在吕特尔会战中(Lutter),击溃丹麦军主力,单独赢得了一次决定性的胜利。丹麦国王向北退入本土日德兰半岛。这一年的冬天到来的时候,双方休战。这是那个时代战争的惯例:一到冬天,交战双方就收兵回到各自的冬季营地罢兵休战。
经过这个冬季的休整,丹麦国王的军队渐渐恢复元气,又上升到3万之数,而那位以屡败屡战的顽强精神见长的曼斯菲尔德,也又召集了一支部队,重新走上战场。这一次,华伦施坦因决心不让这条九命猫再次幸存了:他挥军盯住曼斯菲尔德穷追,再也不松口,从德意志北部一直追到东部,曼斯菲尔德想跟加博会师,倒把华伦施坦因的大军引到加博的家门口,见此情形,加博早已丧胆,赶在与曼斯菲尔德会师之前,就和华伦施坦因签订了最终的和约,从此退出德意志的战争。曼斯菲尔德闻讯,知道大势已去,不得不遣散大部分属下的军队(实际上他的手下兵无战心,已经逃散得差不多了)。但是他本人还是不认输,启程赶赴意大利威尼斯,准备在意大利境内再招兵买马,重起炉灶。可惜这一次,曼斯菲尔德的路已经走到尽头,这位顽强但是命运不济的将军,最终病死在半途的萨拉热窝城。
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帝国境内的所有战事之后,现在,是华伦施坦因以征服者的姿态,与提利伯爵合兵一处,解决丹麦国王的时候了。1627年,华伦施坦因挥大军7万,浩浩荡荡开赴日德兰半岛。与提利伯爵会师的当天,踌躇满志的华伦施坦因,就以皇军总司令的身份,接过提利的前敌指挥权,打发提利带着本部兵马退到第二线,美其名曰警戒荷兰方向,其实华伦施坦因是要独占打垮丹麦强敌的功劳,提高个人威望。天遂人愿,丹麦国王根本不是帝国大军的对手,华伦施坦因占领了整个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外加上日德兰半岛,这已经是丹麦所有的欧洲大陆领地,逼得丹麦国王只能漂流海岛。
到1627年结束的时候,华伦施坦因发现自己站在一生政治军事生涯的顶点:他的大军已经扩充至10万之众,他本人凌驾于那些传承数百年的德意志公侯之上,甚至连巴伐利亚公爵也不在他的话下。整个德意志匍匐在他的脚下发抖,不管是新教还是旧教诸侯,也无论是否在战争中中立,没有一个诸侯的领地可以免于接纳他的驻军和征粮征饷。他的大军,已经征服了整个德意志和丹麦,放眼欧洲大陆,再也没有一个敢於撄其锋锐的对手,真正是海到无边天作岸,高山有顶我为锋!1629年6月16日,华伦施坦因在已有的弗里德兰公爵称号之外,又受封为梅克仑堡公爵。梅克仑堡公国,是德意志一个古老的诸侯,本来的公爵信奉新教,这次,皇帝把这个公爵头衔赐予华伦施坦因,意味着华伦施坦因从此可以跻身于德意志第一流的公侯之列,堂堂正正地裂土封王了。德意志已经实现了和平,也即将实现统一,如果华伦施坦因要一个统一的德意志,包括皇帝在内,谁敢说一个不字。但是他没有想到,月满则亏,功高招嫉,登上顶峰,意味着你的前路无一例外地都是下坡路。
3.盛极而衰:华伦施坦因第一次去职
华伦施坦因的失势,是从军事上开始的。华伦施坦因的帝国军队横扫德意志未逢对手,下一步,就是进驻那些中立的诸侯领地和自由城市,让这些游离于皇权统治之外的自治领接受皇权的束缚,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有这些诸侯和城市,没有一个不屈服于华伦施坦因的兵威之下--只除了一个城市之外--波罗的海边的汉萨同盟城市之一,斯特拉松德(Stralsund)。当斯特拉松德的市民听说帝国大军逼近的时候,他们对自由的渴望抑制住了对毁灭的恐惧,毅然拒绝开城接纳帝国驻军,并准备打一场长期的围城战。华伦施坦因向这个胆敢抗命的城市派出自己的副将阿尼姆(接替阿尔德林根),率领大军从陆地重重围困。但是有一点是华伦施坦因无能为力的:尽管他已经是陆地的主宰,他却没有一条船来对斯特拉松德进行海上封锁。华伦施坦因的头脑,很早就意识到制海权的重要性,但是当时的条件,使他仍然无法建立一支强大的舰队,来跟波罗的海的海上强国瑞典丹麦相拮抗,他的“北海波罗的海大将军,舰队总司令”的头衔,此时看来,不过是一个讽刺而已。斯特拉松德的自发抵抗,给瑞典和丹麦一个在大陆上的支点和桥头堡,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和丹麦国王克里斯汀,立刻就看出这个关键,利用自己的海军优势,不断从海上向斯特拉松德输送给养,甚至直接派兵参加城市保卫战。面对对手的海上补给能力和坚城壁垒,阿尼姆一筹莫展,最终只好撤围而去。
军事上斯特拉松德围城战的失利,最多不过是为未来瑞典入侵或者丹麦卷土重来,提供一个海军基地和桥头堡而已,对在大陆上纵横天下的华伦施坦因,当时还只是癣疥之疾。更直接的威胁,来自政治上皇帝和诸侯对他的反弹。诸侯对华伦施坦因的疑惧,是可以预料的。华伦施坦因的大军在整个德意志境内予取予求,向各个诸侯国征收赋税,所谓“以战养战”,同时,一支雇佣兵军队的军纪是可以想象的。这些自然都让诸侯们怨声载道。使矛盾更为激化的是,华伦施坦因本人也相当傲慢,尤其是对待巴伐利亚公爵这样有实力有地位的诸侯,他也不去刻意表现出谦恭和合作。尽管作为军事家,尤其是战略家,华伦施坦因的能力和势力都远远凌驾于任何诸侯之上,但是作为政治家,这种骄横跋扈的个性其实是很吃亏的。尤其是那些世代簪缨的公侯贵族,从心眼里就瞧不起华伦施坦因这样的暴发户,华伦施坦因的势力和能力越强,他们的嫉妒心理也就越严重。
但是以上这些都在其次,真正激起新教旧教诸侯同声反对的,实质上还是统一问题。德意志诸侯历来就习惯了多少个世纪的事实独立地位,皇权从神圣罗马帝国建立起,事实上就没有存在过。但是现在,从两件事中,诸侯们预感到他们的好日子快要到尽头了:一件是皇帝曾经遵照诺言,把帕拉亭选帝侯的大片土地转赠给巴伐利亚公爵,连选帝侯的地位,也赐给了巴伐利亚作为奖赏。要知道,选帝侯的地位,是由黄金诏书规定,经几百年传承下来的,皇帝凭一句话就剥夺一位选侯的地位,赐予另一位诸侯,尽管被剥夺的是皇帝和天主教的敌人,这也是违反祖宗法度的事。如果皇帝能够违反“宪法”,此例一开,皇权势必大大加强。另一件事,是皇帝封赏华伦施坦因梅克仑堡公爵衔。剥夺一位历史悠久的公爵的领地,赏赐给一位新起的功臣。诸侯们基於自己的利益,对皇帝的权力加强都一致反对。而皇帝能有今天的地位,唯一的原因在於有华伦施坦因和他的大军撑腰。因此,诸侯们认识到,要维护他们自己的独立,就要先从华伦施坦因下手,除去这个眼中钉。1630年7月到8月,皇帝菲迪南二世与诸侯大会于累根斯堡(Regensburg),与会诸侯无论新教旧教,一致要求皇帝撤换华伦施坦因,甚至威胁说,如果皇帝继续任用华伦施坦因,那么德意志新教联盟和天主教联盟将联手在法国的支持下反对皇帝,而且7大选帝侯将拒绝选举菲迪南二世的儿子菲迪南三世为下一任皇帝。
与此同时,皇帝本人对华伦施坦因的信任也动摇了(或者应该说,皇帝对华伦施坦因其实压根就没有信任过)。首先是所谓功高震主的问题,华伦施坦因的军队名为皇军,其实只听华伦施坦因本人的指挥,皇帝也害怕变成傀儡。但是更重要的分歧,在於皇帝和华伦施坦因对待宗教问题的态度。菲迪南虽然也渴望加强皇权,甚至统一德意志,但是他的思想,更多地还是局限于当时的宗教纷争,他的头脑理解不了华伦施坦因的抱负,也看不到这是统一德意志的最佳时机。皇帝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他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用天主教征服新教异端。1629年,菲迪南颁发“归还敕令”(Edict of Restitution),下令将各个诸侯从1555年起没收的教会的财产,完全归还给教会。因为74年前的1555年,当时的皇帝曾经和新教路德派诸侯在“奥格斯堡和约”中达成过和解,凡是以前没收的教产,就不必归还了,而在那之后,新教诸侯仍然继续剥夺教会的财产,也都一直被各方所默认。这次菲迪南发布的“归还敕令”,实质上就是教会势力的反攻倒算,彻底把新教诸侯的利益给得罪了,迫使这些诸侯站到帝国的对立面。华伦施坦因本人对宗教纷争不感兴趣,尽管站在皇帝和天主教一边作战,他本人就曾经是新教徒,他手下的军人,象副将阿尼姆等,也一直都是新教徒。华伦施坦因的抱负是统一德意志,或者用现代的语言说,叫作建立统一战线共同对外。自然,华伦施坦因对皇帝此举激烈反对。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理想抱负的不同,是皇帝和华伦施坦因之间裂痕的根源。
除此之外,华伦施坦因还不请示皇帝,就做了一些先斩后奏的事情,例如他擅自和德国北部的新教诸侯(勃兰登堡,波美拉尼亚,汉萨同盟诸城市)接触,并且主导对丹麦的和谈。他给丹麦的和谈条件非常优越,几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丹麦国王就可以恢复战前的所有领地。华伦施坦因这样做,有他的深谋远虑:他看出瑞典参加三十年战争是迟早的事情,他也看出,尽管丹麦和瑞典都是新教国家,但是两者之间一向是敌国而非盟国,因此保留丹麦的实力,如果瑞典果真入侵德意志,就可以在背后威胁瑞典。直到今天,笔者还在惊叹,华伦施坦因的这招棋实在是高,此后20年的战争进程,完全在他的算度之中--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不久出兵德意志,而古斯塔夫尽管百战百胜,他一直担心的,就是他的后路问题。而且战争最后阶段,1645年前后,丹麦也果真和瑞典重新爆发冲突,牵制了瑞典在德意志的军事力量。但是这一切,华伦施坦因都是独断专行,把皇帝撂在一边,而皇帝不但不能理解华伦施坦因的战略构思,反而又增添了对华伦施坦因的猜忌。
面临诸侯联合压力的皇帝,此时也有意抛弃华伦施坦因,但是又怕被人说是忘恩负义,正在踌躇的时候,华伦施坦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动向皇帝提出辞呈,於是导致1630年8月13日,华伦施坦因第一次被皇帝解职。
华伦施坦因为什么主动求去,没有人可以肯定地知道,事实上他的两次离开军队,一直是历史学家的谜。在此,笔者也来作一个推测。一个可能是华伦施坦因孤傲的个性和骑士精神的结合,当他感觉皇帝对自己不信任了以后,就主动求去。从心理学上讲,有些内心非常骄傲的人,感觉受了委屈,是会这样做的。这可以解释他前后好几次辞职的请求。但是,这个解释不符合华伦施坦因个性的另一面。不错他是个骄傲的人,但他更是个老谋深算,绝少冲动的人,由他的婚姻和他后来跟古斯塔夫较量中所表现的风格就可以看出来。另一种更可能的解释是以退为进,他早已看出来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干预三十年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他也估计到,除了他自己以外,放眼德意志,没有一个人有这个能力来面对古斯塔夫战而胜之,就连他本人,也没有把握能战胜。因此现在求去,让别人在古斯塔夫面前碰得一败涂地,然后再由自己出山收拾残局,可以在跟皇帝的权力斗争中取得更有利的地位。这是个很符合逻辑,也很符合华伦施坦因个性的解释。但是这个解释也有两点疑问:一是,他不象我们这些事后诸葛亮,不一定知道古斯塔夫有多厉害,而且提利也是当时名将,战功赫赫,他怎么能料定提利伯爵就对付不了古斯塔夫?如果提利成功了,他华伦施坦因岂不是两头落空?二是,这个以退为进的解释,并不适用于华伦施坦因最后一次辞职(见后文第5部分大结局)。难道说华伦施坦因两次被解职,竟然没有一个统一的能说得通的解释么?这真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
无论如何,华伦施坦因在大红大紫之后暂时从德意志的战争舞台上消失了,这个舞台被及时地空出来,准备接纳另一位战争明星,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只有当两位主角在舞台上充分展现了各自的表演才华之后,才是他们相会的高潮时刻。
第三部:雪地国王虎踞德意志
德国境内的三十年战争进行到1630年已经经过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提利伯爵击败了波希米亚叛乱者和帕拉亭选帝侯,第二阶段提利和华伦施坦因合力击败了丹麦国王。这样,欧洲大陆再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新教势力能跟皇帝一争高下,似乎皇权统一德意志的日子也不远了。这时,欧洲各个新教国家都把目光投向北方的瑞典,年轻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扮演德意志新教救世主的时机已经成熟。
1.年轻的国王
古斯塔夫的祖父是瑞典瓦萨王朝的创始者古斯塔夫一世。在瓦萨王朝之前,北欧的三个国家,瑞典、丹麦、挪威,是一个统一的联合王国。老古斯塔夫时代,三个国家分开,瑞典开始瓦萨王朝。老古斯塔夫死后,他的三个儿子相继即位国王,分别是长子埃里克14世(1560-1568年在位),次子约翰三世(1568-1592年在位),和四子查理九世(1604-1611年在位)。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古斯塔夫·阿道夫,就是查理的儿子。这中间还有一番周折。老古斯塔夫一世信仰新教,瑞典也是一个新教国家。但是他的长子和次子却倾向于天主教。长子埃里克表面上还是新教徒,没有改宗,但是次子约翰在位时就改信旧教了。约翰死后,马上即位的并不是他的弟弟查理,而是他的儿子西格蒙德当了12年国王。西格蒙德也信旧教,而且有把瑞典改成旧教国家的意思,这让瑞典的臣民们非常担心。正好12年后1604年西格蒙德又当选了波兰国王,因此瑞典的贵族和议会强迫西格蒙德退位,专心去当波兰国王。西格蒙德的继任瑞典国王就是王叔查理,也就是老古斯塔夫的四子和古斯塔夫·阿道夫的父亲。西格蒙德的王位被叔叔夺去,自然心有不甘,时时不忘复辟,所以在查理和他的儿子古斯塔夫·阿道夫在位期间,波兰一直是瑞典的死敌。
查理的王太子,古斯塔夫·阿道夫从小就显露出过人的天赋。这一方面得益于皇家良好的教育,另一方面,我认为也得益于血统。瓦萨家族的历代瑞典国王大多是智商很高但是享寿不永的人物,而且几乎个个都爱冒险,尤其以古斯塔夫和后世的查理十二世为甚,在这个家族的血统中,就有智力早熟和疯狂的基因。
在教育方面,古斯塔夫从小精通拉丁文和德文,也懂一点希腊文和英文,终其一生,他竟然会运用8种语言。他对神学(那个时代的哲学),政治,军事事务的理解力高人一等,11岁就能够参加国务会议,和大臣们头头是道地议论国政。古斯塔夫还爱好历史和文学,据说他创作的诗歌到今天还被瑞典人传唱。作为一个王太子,古斯塔夫自然有极浓重的贵族气质,但是他没有被骄纵,而是受到很全面的军事训练,而且极端渴望荣耀。这一点,跟两千年前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非常神似。1611年古斯塔夫17岁的时候,在国王的允许下参与了瑞典与丹麦的战争,曾经攻占要塞伯格霍姆(Borgholm),然后亲率五百骑兵伪装成丹麦军孤军深入,奇袭攻占克里斯汀堡。
1611年,17岁的古斯塔夫即位成为瑞典国王,这是一个年轻充满朝气的朝廷,他的首相和挚友奥克森斯滕(Oxenstiern)当时也不过28岁。但是年轻的国王从父亲手中接下来的与丹麦的战争,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古斯塔夫在与丹麦的战争中曾经显露出一些优秀的军事家素质,例如即位前奇袭克里斯汀堡。即位以后,丹麦攻占港口重镇卡尔马,古斯塔夫不去救援,却大胆径直反攻入丹麦国境,希望吸引丹军回援。丹军没有上钩,但是这个机动起码制止了丹军向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进军。
总的来说,瑞典和丹麦的战争只是一场规模有限的边境战争,年轻的古斯塔夫经验未免不足,而丹麦军队训练有素,瑞军还远不是后来三十年战争时期的那支铁军。这场战争的结果,丹麦占领了瑞典港口卡尔马,和边境要塞埃尔夫斯堡。埃尔夫斯堡后来由瑞典用现金赎回,战争失败的后果并不严重。但是年轻的国王刚一即位,就吃了败仗,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吉利的兆头。所幸很快,古斯塔夫就在另外两场对外战争中证明了自己优秀的军事天分。
1615年,21岁的古斯塔夫向俄国宣战,在不长的时间内,瑞典一举夺取了俄国整个波罗的海周边的领土,从此俄罗斯成为一个内陆国家,直到一百多年以后,沙皇彼得大帝建立彼得堡并击败瑞典国王查理十二,才又获得波罗的海出海口。
与俄国的战争告捷之后,瑞典有一段为时五年的和平时期。古斯塔夫抓紧这段时间整顿瑞典军队,不但练兵,而且推行许多军事制度改革。古斯塔夫的军事改革是使他被称为“现代军事之父”的最主要原因,将在下一节作个比较具体的介绍。这段时间,古斯塔夫本人还花了很多时间去欧洲腹地各国旅行。据说在周游列国的过程中,古斯塔夫和一位贵族女子相识,并育有一私生子,1616年生,后来在古斯塔夫的最后一场会战,吕岑战役的战场上被封为骑士。
1621年,尚武的古斯塔夫终於再一次走上战场。这次的对手,是他的表兄,前任瑞典国王现任波兰国王西格蒙德。古斯塔夫率2万4千人溯德维纳河入侵波兰的利沃尼亚,大军围攻要塞港口里加(现在拉脱维亚共和国的首都)。那个时代的战争,围城战是一种很重要的作战形式,因为攻城的手段有限,而要塞堡垒又是军队集结和补给的中心,所以往往出现一支大军经年累月围攻一座堡垒的现象,而攻克一座著名要塞,是一项很高的军事荣誉。古斯塔夫这一次围攻里加,在野战中击退一万波兰援军之后,四周之内破城。这场战役中,古斯塔夫的四员大将都已经在他身边了,他们是霍恩(Horn)、巴纳尔(Baner)、兰格尔(Wangel)、和托尔斯滕森(Torstenson)。这四员大将,加上后来在古斯塔夫旗下作战的一位德国人,魏玛公爵伯恩哈德(Bernhard),是古斯塔夫的心腹大将,后来都获得瑞典元帅军衔,并且在三十年战争后期古斯塔夫阵亡以后,相继担任在德国的瑞典军团总司令。
这次两国冲突虽然停战,但是西格蒙德对瑞典的王位仍然不死心,波兰一直是瑞典的敌手。1625年,波兰战争重新开战,古斯塔夫又率2万军队入侵波兰,击败两位波兰元帅萨皮哈和戈西科夫斯基的2万6千骑兵,接着1626年1月16日沃尔霍夫战役,古斯塔夫取得平生第一次大规模会战的胜利。
波兰国王西格蒙德亲自率3万人和表弟古斯塔夫交锋。波军围攻Mewe城,古斯塔夫带三千士兵往援,准备向城里送给养,被波兰军截获信使得知古斯塔夫的计划,调动大军想迎头截击消灭国王的弱旅。古斯塔夫却玩了一个类似于诸葛亮空城计的把戏,一面并不急于撤退,虚张声势假装兵力雄厚,一面暗地里派出一支疑兵向另一个方向进军引开波兰军注意力,结果不但全身而退,而且成功地透过包围为城里的守军送进给养。
这场战争迁延了几年,古斯塔夫屡次占到上风,但是波兰有欧洲其他旧教国家的支援,每一次都能恢复元气。对关键的要塞港口城市但泽,瑞典军久攻不下。最后一次会战中,后来担任华伦施坦因的副将的阿尼姆也加入波兰一方,率领近一万帝国军队和波兰军会合,但是仍被古斯塔夫的瑞典军战胜,损兵4千。最终在法国首相黎塞留的调停下,瑞典和波兰达成停战协议。黎塞留的目的,是让这位瑞典国王能够腾出手来,干预已经进行了好几年的三十年战争。
在古斯塔夫正式介入德意志三十年战争之前,他一共进行了三次小规模的战争,总共八次大的会战,六次对波兰,两次对丹麦和俄国。在这几次战争中,古斯塔夫每次都近乎鲁莽地亲自带队冲锋陷阵,受过好几次伤,还有两次冲进敌方大部队险些被俘。1630年,当古斯塔夫把这些不太重要的王朝战争终於告一段落,准备举兵入侵德意志本土的时候,德意志三十年战争已经进行了两个阶段,新教一方彻底惨败,连丹麦国王都被占去了大陆领土,不得不退到海岛上。古斯塔夫以新教救主的面目出现,他那时36岁,国内政局稳定,个人的精力、智力、经验都处在巅峰时期,更重要的是,在近20年统治过程中,他已经建立起一支和欧洲各国完全不同的新型军队,这支军队,不仅为他赢得一系列会战的胜利,而且将为他赢得军事史上”现代军事之父“的地位。
2.古斯塔夫的军事制度改革
16、17世纪的欧洲,是西班牙军事体制最强盛的时期,西班牙步兵方阵把长矛和火枪结合起来,曾经打遍欧洲无敌手,各国或多或少都模仿西班牙军队的组织和作战方式。
一般来说,是16世纪初的西班牙名将贡萨罗。科尔多瓦首先懂得了火枪在战争中的重大作用,因为那个时期的火枪精确度差,射程短,发射速度低,因此火枪兵不能单独作战,只能在近距离进行密集齐射,同时还得借助于长矛兵的保护。在标准的西班牙步兵方阵中,每个方阵大约3千人左右,由火枪兵和长矛兵混编而成,长矛兵排成密集的三个横队,正面宽50-60人,纵深20列,在方阵的四个边角上是排成密集方队的火枪兵。整个方阵是一个宽度150米,纵深100米左右的长方形。作战的时候,列队的火枪兵进行齐射以后,沿着排与排的空隙依次退到后排装子弹。如果要保证整个方阵的火力不间断,一个战斗编队至少要有10个横排才行。
在军事体制上,三十年战争中的德意志军队都是由各国的雇佣兵和强征当地老百姓组成。雇佣兵是皇军和诸侯军队的主力,他们作战技术娴熟,战斗力很高,但是对所服务的对象根本不感兴趣,可以随时投靠新的雇主。这些雇佣兵真正感兴趣的是抢劫强奸,军纪极为败坏,往往无论敌境友邦,所过为墟。另外,德意志各国军队中,还有不少是家园被毁无家可归的平民百姓。他们没有生计,只好从军,但是不少还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因为全家老小留在家里根本没有活路。这样的军队,招募士兵补充兵员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随军妇孺太多,在三十年战争后期,德意志大地一片废墟的时代,曾经有一支3万人的军队,背后竟跟着12万随军家属的极端情形。因此如果统帅想要调动这种军队,以高速强行军实施机动,尤其是经过富庶的地区,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十年战争中的瑞典军队则完全不同,他们是一支完全由征兵组成的军队,军纪极严,士兵也都有固定的军饷,一般很少抢劫平民的劣迹。在组织上,古斯塔夫参照荷兰奥兰治亲王莫里斯的方法,对西班牙式的方阵战术动了大手术。首先,火枪兵的弹药用纸质弹壳,事先精确量好装药并分好份,这样省去了发射程序中的一大步骤,大大提高单位时间的发射速度。
古斯塔夫还是现代给部队发统一军装的始作俑者。在他之前,欧洲军队是没有统一军装的。不过瑞典在开战之初,还没有那么雄厚的财力,古斯塔夫对军队进行正规化改革的第一步,是先赋予每个团一种统一的颜色。一个团的军装可以不统一,但是颜色必须划一。后来才发了统一军装。
瑞典步兵的基本战术单位是中队,408人组成,长矛兵216人,火枪手192人。他把中队的队形正面拉长,纵深减少为只有6列,在采用滑膛枪的队伍中,还可以让士兵更密集地排列,将纵深减少为只有3列。作战的时候,3列火枪手可以按照传统方式一排一排以连续的方式齐射,也可以三列统一进行一次齐射,所有的火力一齐发射的震撼力和杀伤效果是惊人的,这有点象海军战列舰上进行的侧舷齐射。虽然这样一来,保持不了火力的连续性,但是实践证明,在发起冲锋高潮前逼近敌人的几分钟内实施这样猛烈的火力压制,效果是非常理想的。
古斯塔夫军事改革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对炮兵的改进。1629年他组建了第一个炮兵团,由27岁的托尔斯滕森指挥(后来成为元帅和瑞典军团总司令),下辖4个炮兵连,还有一个野战工兵连和一个特种爆破连。这样炮兵在瑞典军队中首次成为一个独立正规的专门兵种,其意义就象希特勒德国首次组建装甲师一样。古斯塔夫并不在意大炮的发射速度和口径,他所关心的,是如何提高炮兵的机动性,能够和步兵骑兵联合作战。他把瑞典火炮的口径统一为3磅、12磅、24磅三种,减轻炮身重量,以最轻便的3磅团属火炮为主,这样的炮可以由一匹马或者两三个人拉走,是理想的步兵伴随火炮。
我个人对这些军事改革的评价是,古斯塔夫所进行的改革,涉及各个兵种,兼有体制和技术的各个层面,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两项。一是炮兵的改良。火力口径再大的火炮,当时情况下如果没有机动力,跟不上作战的节奏,也无法发挥火力优势。在用炮的技巧上,古斯塔夫直接启发了后世的拿破仑。第二,就是联合兵种作战。瑞典人没有发明大炮和火枪,但是却通过合理搭配各个兵种,最大限度发挥了联合兵种的作战威力。这就象在二次大战之前,德国人并没有发明战车和飞机,但是却首先编组联合兵种的装甲师,并提出闪电战理论,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战车的威力是一个道理。
3.入侵德意志
1630年,古斯塔夫仅率领1万3千瑞典军,在德国登陆,正式开启了三十年战争的第三阶段,瑞典阶段。在登陆之初,古斯塔夫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尤其是对德意志新教诸侯的支持估计过高,在他给首相奥克森斯滕的信里,曾经提到过在德国招募新兵,组成10万大军,分5路南下横扫德意志的计划。但是很快,他发现形势远没有那么乐观。新教的两大选帝侯,勃兰登堡和萨克森,都拒绝给他任何支持,甚至拒绝瑞军过境,一定程度上,萨克森选帝侯甚至把他看作是外国侵略者,因此以萨克森选侯为首,一些德意志诸侯想在旧教的皇帝和新教的入侵者瑞典国王之间,找寻一条“中间道路”。瑞典军队本身只有不到两万人,而面对的帝国军队,是十万之众的得胜之师。
但是在几个月之内,帝国的政治形势出现对瑞典有利的急剧转机:我们上文提到,帝国军队总司令华伦施坦因被迫辞职了。因为华伦施坦因所率领的帝国军队是由他私人招募并且指挥的。华伦施坦因带着这支大军所到之处连战连捷,个人威望如日中天,大多数领兵将领以华伦施坦因个人的马首是瞻,他这一去职,10万人马顿时散了一半。华伦施坦因的副将,阿尼姆伯爵,本身是个新教徒,也脱离帝国军队,转投新教的萨克森选帝侯担任萨克森军队司令,一心一意辅佐萨克森选侯走他的“第三条道路”。
但即使是这样,帝国和巴伐利亚军队的数量还是比瑞典多。1630年10月,提利伯爵接任帝国军队总司令,同时还兼任着巴伐利亚军队的司令。他的才能虽然不如华伦施坦因,但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机动作战的高手,一生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很受士兵信赖。提利曾经亲手创建了巴伐利亚的军队,尤其是身边有一支全由瓦隆人(提利的家乡)组成的子弟兵,在帝国的雇佣军部队里是一支可靠的中坚力量,提利本人被这支子弟兵称为“提利老爹”(FatherTilly,也可能应该译作提利神父,因为提利本人是红衣主教)。提利的副将,是骑兵将军巴本海姆(Pappenheim)。此人脾气暴躁而勇猛绝伦,不过有点有勇无谋,正好和谨慎小心的提利形成对比。巴本海姆指挥着一支精锐的胸甲骑兵(轻骑兵的一种),全军黑衣黑甲,军容整肃令人生畏。
面对强大的对手和不合作的友邦,古斯塔夫很快调整战略,采取稳扎稳打,首先占领波罗的海海边的港口要塞什切青(Stettin) ,然后全力巩固海岸地区作为稳固的后方,然后再一步一步沿奥德河上溯,向德意志纵深深入。因此在瑞典军登陆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没有什么向德意志腹地进军的大动作,基本上是沿着奥德河流域慢慢前进,占领一个一个堡垒,从瑞典接受援军,也收编其他国籍的雇佣军来壮大力量。虽然这一年古斯塔夫的战略是小心谨慎的,但是他本人在战斗中还是一如既往地冒险,甚至在刚登陆不久有一次亲自带领一支骑兵小部队进行侦察的时候,闯入敌军骑兵大队当了俘虏,幸亏敌人不认识他就是国王,瑞典的大队人马随后赶到,又把他夺了回来。
在战争的这个阶段,古斯塔夫的对手提利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满足于屯兵易北河流域,静观古斯塔夫在奥德河流域下游的进展,阻止瑞典向易北河和奥德河上游进一步扩张。曾经有评家主张古斯塔夫的战略还可以更积极一些,但是批评古斯塔夫在战争的第一年和第二年开始太过谨慎的人,恐怕没有把瑞典的军事行动和政治目标联系起来看。姑且撇开德意志新教诸侯的缺乏热情不说,古斯塔夫首先是瑞典国王,其次才是德意志新教的救主。他的政治大战略首先是为了瑞典的国家利益,而瑞典的国家利益,在於波罗的海周边。古斯塔夫先用一年半的时间巩固德国的波罗的海沿岸,攻占所有堡垒城市,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即使他在德国的作战失败,波罗的海沿岸地区仍然是瑞典的,作为瑞典本土已经有了实际收获,甚至要把瑞典、丹麦、挪威重新合并成一个统一的、以瑞典为首的联合国家,也未尝不可。德国的远征成功固然可以建立不世功名,即使不成,瑞典也已经立於不败之地。
在1630年圣诞前后,瑞典军和提利的帝国军在加兹(Garz)进行了一场小规模战役,结果瑞典击败皇军的前锋。另外1630年夏末,易北河中游的战略要地马格德堡市,新教徒市民举行起义,反抗帝国统治,准备迎接古斯塔夫大军。这是古斯塔夫向德国纵深进军的一个天赐良机。但是马格德堡处於易北河畔,是帝国军队的腹地,古斯塔夫鞭长莫及,无法立即给予支援。提利的大军立即向马格德堡集结,围困这座城市。整个1630-1631年冬天,马格德堡的市民都和帝国军作殊死的城市保卫战。
1631年战局开始时,古斯塔夫想出发驰援已经被提利大军重重围困了几个月的马格德堡,但是新教的两大选帝侯,勃兰登堡和萨克森仍然拒绝瑞典大军过境,尤其是萨克森选帝侯,拥兵4万之众,由华伦施坦因的前副手阿尼姆任司令,他们从中立倒向任何一方都是举足轻重的,古斯塔夫也不敢逼人太甚。况且就算强行过境,古斯塔夫也怕这两个选帝侯的军队哪一天突然变卦,断其归路,所以对马格德堡的形势只能干着急。他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率领一部分兵力向其他方向进军,企图把提利的主力从马格德堡城下引开。一开始提利果然留下副将巴本海姆的一部兵力监视马格德堡,亲率主力前来,但是过了几天,谨慎的提利又改变了主意,退回马格德堡继续他的围城战。此时,古斯塔夫的后方波罗的海沿岸已经稳固,见提利按兵不动,索性加大动作的力度,率全军突击占领了奥德河上游纵深腹地的屈斯特林(Custrin)和法兰克福两大要塞,一时全德震动。他的思路是“你不是不出来么,我尽占你战略要地,看你出不出来,就算你不出来,皇帝恐怕也不会答应”。这次,提利又是率军出发,半途折回马格德堡。1631年5月,马格德堡终於在古斯塔夫赶来解围之前,在帝国军队假意谈判的情况下,被攻陷。经过旷日持久的艰苦作战和重大牺牲,进城的帝国士兵已经杀红了眼,破城之后即行屠城,而且一把火把马格德堡烧为平地,全城3万居民几乎无一幸免。这次暴行,即使是在当时德意志新旧教各国军队都纪律败坏,杀人放火成为家常便饭的时代背景下,也是骇人听闻的。从战略上讲,也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行为。客观地说,笔者本人倾向于认为,这不是出於提利的本意,因为马格德堡是易北河中游的战略要地,留住这个城市,可以给帝国军队提供可靠的补给基地,否则提利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作几个月的围城战。一把火烧毁城市,他的大军再也没有粮食补给来源和立足的基地,本身也无法在此久留。以提利的战略头脑,不会计不及此。这把火,应该是乱兵自发放的。但是无论如何,提利的名字从此与马格德堡屠夫挂钩而被后世记住。
马格德堡陷落以后,提利大军因为补给不足,也无法在这个地区立足,转而进攻另一个与瑞典合作的德意志新教诸侯黑森-卡塞尔(Hesse-Kasser),古斯塔夫则干脆打消顾虑,用武力威胁勃兰登堡选帝侯屈服与他合作,然后攻击提利手下的巴本海姆,逼迫提利应战。在伯格施道(Burgstall)附近以骑兵消灭了提利军的前锋。提利集中全军兵力进攻古斯塔夫据守的维尔本(Werben)营地,结果在坚壁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总共死伤6千人。
此刻,提利伯爵在皇帝菲迪南二世的谕令逼迫之下,犯了最大的一个战略错误,他举兵进攻保持中立的萨克森选帝侯,把他的领地变为一片废墟。皇帝的本意,是要消灭这个新教选侯的势力,免得他以后帮助古斯塔夫,但是这么一来,就逼着萨克森和他的几万大军再也无法走第三条道路,不得不与古斯塔夫合兵作战,反而增强了古斯塔夫的力量。1631年9月17日,提利的帝国大军主力终於和古斯塔夫的瑞典、萨克森联军主力正面相撞,在莱比锡附近展开了一场大战。这场战役,美国西点军校的评论是“中世纪的结束和现代的开端”。
4.布莱登菲尔德会战
布莱登菲尔德战役中双方的兵力,据英国军事历史学家西奥多。道奇的记载,提利的帝国军队大约在3万2千至4万人之间,古斯塔夫的瑞典军队2万6千人,其中1万9千步兵和7千骑兵,萨克森军队在阿尼姆的指挥下,大约1万9千,古斯塔夫一方合计5万5千左右。
原本,提利并不想和古斯塔夫在战场上做决定性的会战。但是当古斯塔夫大军临近的时候,他派出副将巴本海姆率骑兵外出侦察,巴本海姆求战心切,派了信使通知提利说,他已经和瑞典军交火,而且在当时的形势下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请求提利立即率主力前来接应。因此,实际上是巴本海姆把提利拖进这场决战的。
瑞典军战线中央是古斯塔夫亲自坐镇,右翼巴纳尔元帅,左翼是霍恩元帅,炮兵部署在中央和右翼前方,炮兵司令托尔斯滕森。阿尼姆指挥的萨克森军展开在霍恩元帅的左边。所以,联军战线基本上是瑞典军在中央和右侧,萨克森军在左侧。瑞典军的步兵和骑兵是混编的。帝国军队战线中央是提利伯爵元帅亲自指挥的17个步兵大方阵,左右两翼摆开骑兵,其中左翼,正对着瑞典军右翼巴纳尔元帅的,是巴本海姆统领的5千精锐黑甲轻骑兵。两军对峙,帝国军队人数虽然较少,但是顺风背向日光,占有天时之便。提利本人骑一匹纯白色战马,由他的瓦隆亲兵簇拥着出现在战线中央,接受帝国全军发自内心的欢呼。一直到今天为止,他们的“提利老爹”从没有在任何重大战役中失败过,帝国士兵对他的信赖和爱戴,绝不亚于瑞典将士对古斯塔夫的信心。
在清晨的薄雾中,布莱登菲尔德会战正式开始,最初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谁也不敢贸然发动全线进攻,主要以密集的炮火互相轰击,间以小规模的骑兵冲突,试探对方的薄弱环节。激烈的炮战打了两个半小时之久,提利只有26门大炮,瑞典的火炮稍多,关键是瑞典炮兵的素质优势充分发挥了作用,他们的射速和火力密度几乎是帝国炮兵的三倍,帝国阵线中几乎每打一发炮弹,都要遭受三发瑞典炮弹的回击。双方的步兵骑兵阵线都被打出许多缺口,但是士兵门都镇静地保持队列,默默忍受伤亡。
终於,帝国军队左翼的骁将巴本海姆按捺不住了,他在没有接到统帅命令的情况下,一马当先,擅自率领自己的胸甲骑兵向巴纳尔发起冲锋。但是帝国骑兵的手枪火力远远不是严阵以待的瑞典长枪火力的对手,第一次冲锋被击退,冲在最前面的巴本海姆本人也受伤。但是骁勇的巴本海姆也够硬气,一连发动了7次冲锋,7次都在巴纳尔的火力网中碰得头破血流。最后一次,巴纳尔见时机成熟,索性发动一次反攻,把溃不成军的帝国骑兵驱出战场。至此,瑞典右翼,皇军左翼的形势对古斯塔夫极为有利。
有勇无谋的巴本海姆擅自发动第一次冲锋的时候,敏锐的古斯塔夫和提利伯爵同时都已经意识到这个举动的愚蠢。据说提利气得在马上大叫“我的荣誉和威名在今天都被你夺去了!”。但是提利为了支援巴本海姆的进攻,只好下令皇军全线发动进攻。就在这次进攻中,战役发生了一个对帝国极为有利的转机。原来就在帝国右翼骑兵对联军左翼萨克森军队发起冲击之后,衣甲鲜明的萨克森军竟然被证明是不折不扣的银样蜡枪头,没有经过任何严肃的抵抗就一哄而散,溃不成军,败退下来的萨克森军队竟然还抢劫了瑞典军后方营盘的辎重。而营盘的留守部队,原本不是瑞典人,也是德意志各邦的雇佣兵,这时也就作鸟兽散。这样一来,开战不久,古斯塔夫一下子就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力量,从兵力优势变成了劣势,更糟糕的是,他的左翼完全赤裸,帝国军可以从左翼的空隙卷击瑞典全军。提利本人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个机会,於是下令从战线中央调主力向突破口移动,准备一举击溃敌方战线。但是帝国军队没有预备队,提利必须把中央的方阵步兵集结起来投入突破口。
在这个危机时刻,瑞典军队在体制和士兵素质上的优越性完全体现出来了。古斯塔夫对危机的反映极快,马上命令霍恩元帅把左翼兵力向侧面旋转呈直角,面对突破的皇军,形成一道新的防线掩护中央,同时他本人亲率部分中央二线兵力驰援左翼。瑞典军完成整个部署只用了大约15分钟的时间,而帝国军队中央的步兵大方阵移动不便,等赶到突破口时,发现瑞典军已经封闭了突破口,战机已经丧失。
古斯塔夫在左翼稳定之后,回到中央,抓住战机下令右翼和中央向帝国军队发动反攻,立即击溃了皇军的抵抗。会战的结果,古斯塔夫赢得了一边倒的胜利,皇军死7千人,受伤被俘6千人,所有大炮和9面军旗被缴获,提利本人和巴本海姆都受伤。古斯塔夫这边,即使加上不中用的萨克森军的损失在内,也不过3千人。
笔者的总结是,在这次战役中,双方的左翼各自都被击溃,但是瑞典军队的机动性和纪律性更胜一筹,统帅古斯塔夫的应变能力也强,弥补了友军崩溃的后果。本来如果换了其他的军队,这场战役也就以失败告终了。可以说,这次会战,是瑞典军事体制的机动性和火力,对西班牙体制的重量和动能的胜利。
1.布莱登菲尔德会战之后的战略形势
布莱登菲尔德战役之后,提利的帝国和巴伐利亚军队主力遭到决定性挫败,提利本人退入德意志纵深休整。因为那时德国大地已经满目疮痍,要招募无家可归的人从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没过多久,提利的实力又已经恢复到3万人左右。但是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和布莱登菲尔德战役中那支久经战阵的得胜之师,根本无法同日而语。因此,德意志整个纵深地带,都敞开在古斯塔夫面前。
古斯塔夫此时的威望如日中天,所有的诸侯,包括皇帝的宫廷在内,听到他的名字都要颤栗。新教诸侯都欢迎他,而旧教诸侯也不敢公然反抗而得罪他。古斯塔夫接下来的抉择,是下一步何去何从。法国首相黎塞留和古斯塔夫手下的霍恩元帅都建议直捣黄龙,突击皇帝的宫廷维也纳,但是没有被古斯塔夫采纳。今天的历史学家对他的做法是有争议的。首先,他违反了今天军事科学一条重要的原则--战略追击。其次,他如果直捣维也纳,可以主宰和谈,提出任何他想要的和平条件。此时建立一个在他领导下的德意志新教联盟,并以此作德意志统一的基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也有不少历史学家提出相反的看法。笔者总结利德尔·哈特、富勒、道奇、杜普伊等著名军事理论家的观点,觉得可以归纳出几条支持的理由。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当时的维也纳不是帝国真正的重心所在,就象当时萨克森的首都莱比锡、两百年后拿破仑战争时期的俄国首都莫斯科、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一样。占领了也不一定能结束战争。尤其是以皇帝菲迪南二世对天主教的狂热,是不会轻易放弃战争的。第二点也很重要,德意志新教诸侯骨子里还是把瑞典当作外国侵略者,尤其勃兰登堡和萨克森两位选帝侯的态度并不明朗。古斯塔夫深入南德进攻维也纳成功固然是好,万一有什么挫败,背后诸侯必然纷纷背叛,后路就断了。我觉得这跟明朝李自成打进北京然后脆败的道理是一样的,民心未固,根基不牢,表面上所向披靡,实际上是一支悬军。这种悬军之势经不得挫败。
其他几条理由则比较次要。第三点,尽管霍恩元帅的建议是发自真心,黎塞留作同样的建议却是另有目的。黎塞留是一位精明的政治家,瑞典和波兰停战投入三十年战争,就是有他在幕后运作。他的根本目的是利用瑞典的军事力量打击哈布斯堡王朝,为法国利益服务。但是黎塞留没有想到古斯塔夫的军事成功这么快这么彻底。他不愿意古斯塔夫进军西德莱茵地区,因为法国自己对莱茵河地区也有野心。所以黎塞留才怂恿古斯塔夫进攻维也纳。第四,古斯塔夫其实也对黎塞留的用心看得很透。就他自己的利益而言,进军西德那些富庶的,没有遭到战争破坏的德意志邦国,可以补充给养和休整部队,也可以在全德扩大自己的影响。而法国当时还被阻在德意志和法国边界的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离莱茵河还远,即使心里不愿意,也无力干涉瑞典的行动。第五,古斯塔夫还可以进攻西南德国的巴伐利亚选帝侯。拔掉了这个天主教联盟的首领,就摧毁了皇帝和旧教势力的支柱。因此,古斯塔夫选择的是一个长期作战的稳健的战略方案。但是对这5点理由,笔者个人也还有两点疑问:一是,进攻维也纳固然是悬军之势,经不起挫败。但是以帝国当时的军力,未必就能给古斯塔夫一个挫败。二是,进军莱茵河流域进入了法国的势力范围,法国固然无力干涉,但是如果撤除对瑞典的财政和外交支持,也未必对瑞典有利。
实战中古斯塔夫的最终决策是:萨克森军和瑞典军兵分两路。萨克森军向东打捷克,攻入皇帝的波希米亚王国领地,恢复那里的新教势力。瑞典军向西,进军莱茵、美茵河流域的图林根、美因茨诸邦。此时的提利伯爵所部,实力迅速恢复到3万人左右,又与巴本海姆会合,向北方机动,希望引诱古斯塔夫来追。但是古斯塔夫没有上当。提利率部退保巴伐利亚本土,古斯塔夫占领了既定目标之后,也挥军指向巴伐利亚这个天主教联盟的支柱。1632年4月,两军隔列克河(Lech)对峙 ,提利的阵地三面环水,一面是堡垒,非常坚固,只是他这侧的河岸比较低,暴露在对岸炮火下。古斯塔夫对自己的战场作战能力充满信心,作出了一个在那个时代鲜见的大胆决策:在一支人数和自己差不多的敌军面前强渡河流天险,并进攻要塞。结果4月15日的列克河战役,瑞典军在炮火和烟幕的掩护下强渡成功(瑞典军的战斗工兵在当时欧洲军队中是绝无仅有的),击溃敌军,老将提利本人也在这次会战中被炮弹削断腿。古斯塔夫曾经为提利派去自己的宫廷私人医生,也无法挽救,两周以后提利死去。但是我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古斯塔夫在历次会战中,都很少发起坚决的追击。实际上坚决的实施战役追击,把突破变为突进的指挥艺术,是两百年后在拿破仑手中才成为欧洲军事科学的一条准则的。当时的欧洲名将,无论是古斯塔夫之前,还是之后的杜伦尼、孔代、马尔博罗,都没有这个概念。
2.华伦施坦因复出
提利死后,帝国再也没有干城之才可以与古斯塔夫争锋。皇帝菲迪南在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又转向了华伦施坦因。此时放眼欧洲,也只有华伦施坦因才有这个能力和威望出来跟古斯塔夫过招了。
可以说,皇帝在政治上没有看错华伦施坦因这个人。华伦施坦因胸怀异志,他的忠诚不是对任何一个王朝或个人,他只忠於他自己一个人,和他统一德意志的理想。在第一次被迫交出兵权之后,华伦施坦因也对皇帝心怀怨望,他退居自己的庄园,静静地观望事态发展,对古斯塔夫的一举一动,他在观察,在思考,在学习。尤其是布莱登菲尔德战役之后,华伦施坦因甚至也向古斯塔夫输诚,他写去书信,表达了在古斯塔夫麾下服务的愿望。古斯塔夫虽然高兴,但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久居人下的池中之物。同时,古斯塔夫也知道华伦施坦因和其他各个宫廷也有接触,所以他留了一份戒心。在给华伦施坦因的复信中,古斯塔夫同意让华伦施坦因为他率领德意志的军队,但是拒绝拨任何一支瑞典军队让华伦施坦因指挥。
1631年底,在走投无路的皇帝的请求下,华伦施坦因终於答应再次出山,接替提利担任帝国军队总司令的职务,提利仍然是巴伐利亚军的司令。但是他开出的条件也高得吓人:皇帝未经他的同意,不能发布任何政令,不得干涉他的行动自由,华伦施坦因拥有全权处置战区任何事务的权力,包括诸侯的事务,皇帝则要加速取消“归还敕令”的进程。
1632年1月,华伦施坦因被任命为皇军的代理总司令,4月提利伯爵战死后,华伦施坦因正式就任总司令职务。
3.两大高手的正面较量
华伦施坦因甫任新职就出手不凡。笔者对华伦施坦因最为佩服之处就是他能够一上来就分析出对手和自身弱点的本质,并且能扬长避短。他明白自己的军事力量,即使数量上可以超过古斯塔夫,质量上也远不是对手。但是他也和古斯塔夫本人一样清楚,瑞典的战略弱点在於其盟邦和退路。因此,华伦施坦因就任总司令之后,不去和古斯塔夫正面过招,也不理会皇帝的催促和巴伐利亚选帝侯的求救,而是先在自己的老家波希米亚境内招兵买马,然后首先攻击自己的老部下,阿尼姆指挥的入侵波希米亚的萨克森军队。
果然萨克森军没有斗志,很快被华伦施坦因击败。但是华伦施坦因也不对阿尼姆赶尽杀绝,而且萨克森人骨子里想的是走皇帝和瑞典之间的第三条道路,这跟华伦施坦因本人的政治理念实际上很相近。华伦施坦因和阿尼姆两人的私人关系不错,而萨克森选帝侯又对阿尼姆言听计从,华伦施坦因就利用这层私人关系,说服萨克森军队不全力在瑞典一边作战,甚至退出波希米亚。在扭转了波希米亚局势之后,华伦施坦因放过阿尼姆的野战军,直接入侵萨克森本土,威胁古斯塔夫的后路。
华伦施坦因这招正打在古斯塔夫的痛处,但古斯塔夫也绝非庸手,他才不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战略主动权,跟着华伦施坦因的拍子跳舞。古斯塔夫举全军不顾萨克森,反而全力入侵巴伐利亚本土,目的是逼华伦施坦因放弃萨克森来援。但华伦施坦因不为所动,反而谋求和从古斯塔夫面前败退的巴伐利亚公爵所率领的巴伐利亚野战军会合,并力占领萨克森。
这个严重的威胁,古斯塔夫不可能置之不理。他一旦获悉巴伐利亚公爵和华伦施坦因准备会师的消息,立即亲率一部分兵力,昼夜兼程向北狂奔,企图在会合之前隔开这两支部队。这是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因为古斯塔夫带去的兵力是太弱了,他希望以雷霆般的速度和奇袭的心理震撼力来取胜。但是古斯塔夫的远程奔袭终於还是晚了一天,未能阻止华伦施坦因和巴伐利亚两军在埃格尔会师。这时古斯塔夫只有1万8千人,面对的是华伦施坦因的6万大军。1632年8月份,古斯塔夫不得不后退到小城纽伦堡要塞据险而守,同时传谕首相奥克森斯滕领兵火速前来支援。
华伦施坦因领大军追到纽伦堡,并不挑战,而是在城外扎营跟古斯塔夫对峙。这是两大高手第一次直接对抗。华伦施坦因是一个更为谨慎的战略家,尽管占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他担心自己的军队素质不如古斯塔夫,因此对战场上一决胜负并没有把握。另一方面,他知道时间和空间对自己有利,古斯塔夫的战略地位不利。因此,华伦施坦因选择了闭门不战。他的作为,象极了三国演义里在五丈原屯兵的司马懿。但是华伦施坦因也有失之过於谨慎的地方:他的6万大军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瑞典首相率领援兵和古斯塔夫会合而不做任何干涉。
古斯塔夫与首相会合后有兵5万,而小城里面和附近的粮食基本上都吃完了,瑞典和帝国两支军队同样面临补给上的困难。但是年轻的古斯塔夫更沉不住气,他每天出城向华伦施坦因挑战,华伦施坦因就是坚壁不出。9月,古斯塔夫选择了华伦施坦因营垒最强的一个角主动进攻。这里虽然易守难攻,但是一旦攻陷,帝国整个营垒都守不住,而且古斯塔夫对瑞典军的战斗力深具信心,又认为附近一座小山的地势可以充分发挥炮火支援的威力,他打算冒险,重演列克河战役的一幕。但是临战的那个晚上,瑞典军才发现那座小山太陡,连瑞典的轻型火炮都搬不上去。於是瑞典军不得不在没有炮火支援的情况下强攻堡垒,而且守军还占人数优势。这次战斗,瑞典军损兵4千人失败。
华伦施坦因在取得一次胜利之后,仍然不动,双方粮尽,都支持不下去了。古斯塔夫在撤退的前一天,还作最后一次努力,以中世纪骑士的姿态,向华伦施坦因发出一封正式的挑战书。第二天,瑞典全军出城列队准备会战,华伦施坦因仍然按兵不动,古斯塔夫只好领兵离开。而华伦施坦因并没有追击,只是静静地看着瑞典军撤离,不久也拔营,向另一个方向缓缓撤退。
古斯塔夫和华伦施坦因两个人的第一次交锋,华伦施坦因占了上风,但是基本上两军之间是对峙的形式,没有爆发大战。华伦施坦因引兵回到萨克森,继续他的征服工作,古斯塔夫又向士瓦本(Swabia)进军,还是希望把华伦施坦因的主力吸引过来决战。华伦施坦因认准了萨克森,仍然不为所动,古斯塔夫只好转身回来,向萨克森进军,寻求与华伦施坦因正面决战。华伦施坦因和古斯塔夫各自都把分散在德意志各处的力量紧急召唤到萨克森境内集结,巴本海姆的部队被从北方波罗的海沿岸召回,古斯塔夫的萨克森盟军也被召唤向瑞典国王靠拢,一时之间战云密布。
但是华伦施坦因这时犯了一个料敌的错误:当时已经是1632年11月份了,按照那个时代作战的惯例,军队入冬要到冬季营地休整,冬天是不作战的。华伦施坦因虽然在集结兵力,但是他以为瑞典军也会象往年一样进行休整,而华伦施坦因本人的一贯方针也是避免决战,所以他有点一厢情愿地低估了古斯塔夫作战的决心,放慢了集结兵力的速度。他命令巴本海姆在向主力靠拢的时候,顺路进攻莱比锡城,这样就耽误了集结的时间。而在瑞典军队完成集结之前,有一段时间,华伦施坦因其实是处於三支敌军之间的内线有利位置上,他的兵力少于其总和,但是比任何一支敌军要多。本来他有一个利用内线位置各个击破的机会,但是由於华伦施坦因一贯谨慎避战的战略风格,而宁可放过了这次机会。
与之相对,古斯塔夫此时也没有完成集结兵力,但是一旦他获知华伦施坦因的兵力也没有收拢时,古斯塔夫下定决心不等集结完毕就发起决战,这一招出乎华伦施坦因的预料之外。当华伦施坦因侦察到古斯塔夫率军出现在附近寻求决战时,不得不于当夜紧急给巴本海姆写信,命令他放下手边的一切事情,星夜向主力靠拢,预期巴本海姆在一天之内就能赶到战场。
4.决斗吕岑战场
1632年11月16日,古斯塔夫统帅的瑞典军队和华伦施坦因指挥的帝国军队在莱比锡附近的一个叫吕岑的地方摆开战场。这次会战,将是两位天才统帅之间最后也是最高潮的一次较量。对这一点,可能两位统帅事先都有认识。但是他们自己没有预料到的是,这次会战也将是他们各自辉煌军事生涯的终点!
对於吕岑会战中双方的兵力,历史学家门众说纷纭。一般来说,对瑞典军队的兵力估计都比较相近,大约在1万5千到1万8千之间。对於皇军的兵力,各种说法从1万2千到2万5千的都有,另外还要加上巴本海姆星夜赶来支援的8千部队,后来这支部队在会战的当天也及时赶到了战场。所以很难说数量上谁占优势。素质上,瑞典军队的优势是明显的。帝国军队的优势在於,巴本海姆的援军及时赶到战场,而古斯塔夫所盼望的萨克森援军却始终没有赶来。
两军对垒的战场,中间是一条大道,有很深的路沟,帝国军在北,瑞典军在南。华伦施坦因有先见之明,预先占领了这条大路,并在路沟中配置火枪兵,把它变成一条天然的堑壕。华伦施坦因呈一线配置,右侧依托一个有风磨和磨坊的小高地,左侧依托一条沟渠。皇军的炮兵群集中在右翼和中央的前方。
瑞典军中,此刻古斯塔夫手下几员大将中,只有德国的魏玛公爵伯恩哈德在,首相奥克森斯滕、炮兵将军托尔斯滕森、巴纳尔和霍恩两位元帅都领兵在外,还没有赶回来。另外在军中的,就是瑞典老将克尼弗森。瑞典军成两线配置,克尼弗森居中,伯恩哈德指挥左翼,古斯塔夫亲自指挥右翼。骑兵预备队配置在第二线。古斯塔夫的计划是,以右翼为主攻方向,击溃华伦施坦因的左翼以后,把他和背后的莱比锡城分隔开,再卷击帝国战线的其余部分。
两位统帅都有伤病:华伦施坦因痛风严重,不能骑马,只能叫人抬着,躺在担架上指挥。古斯塔夫肩膀上的旧伤发作,盔甲的系带勒得伤口发痛,索性不顾部将的恳求,连胸甲和头盔都不戴就上了战场。
跟两百年以后的滑铁卢战役非常相似的,吕岑战役的开始,也因为恶劣的天候一拖再拖。两军清晨即列阵完毕,古斯塔夫急于发动进攻,因为他知道,巴本海姆的帝国增援部队随时可能会赶到战场,而他的萨克森援军,距离还稍微更远些。但是清晨的浓雾使得能见度几乎为零,不可能开战。直到早晨10点左右,浓雾才渐渐消散,瑞典军队一声呐喊,全线向皇军阵线发动冲锋。古斯塔夫本人在右翼瑞典军队的前头冲锋,在夺取路沟,与帝国军队的最初交火中,肩膀和胳膊就受了伤,他的战马颈部也受重伤。但是总的来说,大战开始时,瑞典军队全线的进展都很顺利,不但右翼达成突破,中央和左翼也夺取了大路,中央的部队缴获帝国军队的7门大炮,掉转炮口向帝国军队轰击。
正在此时,战局突然出现不利于瑞典军队的转机。首先是中央的瑞典军向左转,想去攻击帝国军队右翼,但是这个机动使得自己的右侧暴露,与右翼衔接出现空洞。华伦施坦因趁势发动反攻,把瑞军中央又赶回了路沟的另一边。与此同时,弥漫在战场上的大雾又一次转浓,两方面的指挥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华伦施坦因没有利用这个战机,进一步突破瑞典军的战线中央,而是命令中央停止前进。古斯塔夫正在战线右翼乘胜追击,听到信使汇报的中央失利的消息,马上率领精锐的斯马兰德(Smaland)骑兵团回援中央。 在大雾中,一马当先的古斯塔夫和骑兵团失散了,只带三名随从,却闯入一大群在战线中央游荡的帝国军人之中。在短兵格斗中,古斯塔夫的两个随从被砍死,另一个随从受伤逃走,古斯塔夫本人头部,颈部,背部接连中了几处致命的枪伤,几乎立刻坠马而死。只有他的战马,带着浑身的血迹,自己跑回到瑞典军的阵线。
就在古斯塔夫领兵从右翼回援中央的同时,巴本海姆的8千帝国援兵也从莱比锡大道赶到战场,并立即对瑞典军的右翼发动反冲锋。在激烈的战斗中,此时已经晋升为元帅军衔的巴本海姆,也阵亡在队伍的最前边。
当浓雾最终消散的时候,瑞典军队发现自己的中央遭受挫折,右翼敌人有生力军赶到,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统帅,他们视为战神一样崇拜的古斯塔夫国王,竟然阵亡了。如果换作当时欧洲的任何一支军队,也许到这时都已经丧失信心,全线溃退了。但是国王的死,反而激起这支身经百战的劲旅中每一个战士的复仇怒火。他们不管了,他们豁出去了,他们现在只知道进攻,只知道复仇,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后退,他们杀红了眼,也不接受任何俘虏。瑞典人由伯恩哈德接替指挥,重整旗鼓,拼命发动一次反击,抢回了国王的尸体。但是巴本海姆的后续部队赶到,又一次稳定了帝国军队战线。这是双方意志力的比拼,就连身患痛风的华伦施坦因本人,也走上了战场,在战线中段亲冒矢石,激励士气。他心里清楚,仗打到这个地步,要么是最终击溃瑞典的决定性会战,要么是他本人身败名裂的最后一战。
近夜的时候,伯恩哈德把两线的瑞典军队干脆并为一线,不肯甘休的瑞典人再拼最后的力量发动一次进攻。这一次,守卫右翼磨坊高地的帝国军队终於支撑不住溃败下来,勇猛的华伦施坦因本人一直在中央督战,他的随从被打死,坐骑倒毙,斗篷被滑膛枪弹击穿。他终於感到无法跟这股由古斯塔夫的死所燃起的狂热怒火相抗衡。夜幕降临,华伦施坦因承认失败,率领部下离开了战场。瑞典军队也是筋疲力尽,无力追击。这次会战,帝国军队损失1万人,瑞典军队损失5至6千人。瑞典击败了帝国最后一位伟大的将军,但是他们自己,也失去了军队的核心,一代名将古斯塔夫·阿道夫。
当笔者回顾这次战役的时候,常常惊讶于吕岑战役和两百年后滑铁卢战役的惊人相似。都是因为恶劣天气耽误了开战的宝贵时间,吕岑是因为雾,滑铁卢是因为连日下雨使得地面泥泞无法运动炮兵。也都是最初的战场胜利者无法及时扩大战果,吕岑又是因为雾,而法军在滑铁卢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步兵。两次战役都是交战双方各自有一支兵力在赶赴战场的途中,也都是只有其中一方的援兵及时赶到。所不同的是,滑铁卢的拿破仑失败了,而吕岑的瑞典军队,尽管有如此种种的不利条件,却胜利了。公允地讲,古斯塔夫本人在开战不久就阵亡,没有亲自指挥和控制战役的进程,战役的胜利,无法归功于他的战场指挥艺术。但是在他死后,他一手缔造的瑞典军队,却发挥了素质上的优势,为他打赢了这一仗。这是古斯塔夫军事制度改革的最终胜利。
5. 华伦施坦因的归宿
吕岑战役古斯塔夫阵亡,华伦施坦因本人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本来德意志皇帝和天主教诸侯对他虽然疑惧,但是不得不借重他的军事才能来抵抗瑞典。吕岑一败,华伦施坦因的信用已经破产,他不可战胜的威名已经蒙尘,军队对他的信心也有动摇,华伦施坦因即使在军中,也不能指望象第一次引退那样,有那么多的铁杆心腹随他而去。况且,帝国最可怕的对手古斯塔夫已经阵亡,也是“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皇帝疑惧他,诸侯因为他的军队横征暴敛所过为墟,也憎恨他。华伦施坦因的败落其实是早晚的事情。
比这些显然的政治现实更让人琢磨不透的是,似乎华伦施坦因本人的精力、智力,也随着古斯塔夫这位伟大对手的逝去而枯竭了。吕岑战后,华伦施坦因再也没有严肃地作过战,总是按兵不动,和德意志各派诸侯和欧洲各大强权作各种各样的政治交易,尤其是与萨克森和瑞典。但是他所做出的各种诺言相互矛盾,不久,欧洲的各个宫廷都对他失去了信任。瑞典首相奥克森斯滕和军团司令伯恩哈德公爵元帅,都不信任华伦施坦因作出的带领部下投诚的诺言。而他昔日的旧将,代表萨克森和勃兰登堡两大选帝侯前来谈判的阿尼姆元帅,变得尤其厌恶他的政治手腕。华伦施坦因想统一一个超越宗教偏见和军阀割据的德意志,他怀有三国时曹操那样伟大的政治抱负,但是他不是曹操。也许他的军事才能和组织能力不逊于曹孟得,但是他的政治技巧却逊色远矣。
华伦施坦因公然违抗皇帝的命令,本来他手握重兵,有这样做的资本。但是他所犯的最大政治错误,就是竟然不牢牢掌握军队,而是在1634年自动离开了军队,带着一帮铁杆亲信回到自己在埃格尔的庄园闭门卧床修养。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有许多猜测,可能华伦施坦因是真的疾病缠身,才作出这个不理智的决定,也可能他是听信了占星师的话,因为他一生真正信仰的,不是旧教也不是新教,而是占星术和他本人的利益。更可能的是,皇帝已经在军队中离间了他的威信,他不得不出走。因为在此之前,华伦施坦因的手下大将,Piccolomini, Matthias Gallas, Aldringen, Hatzfeldt, 甚至他的占星师Zenno, 都向皇帝的宫廷通报他的叛国行为。华伦施坦因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Ilow和Holk两位元帅,和他的内弟Treka,而Holk元帅还在1633年死于黑死病。
直接导致华伦施坦因下台的,是1634年的宣誓事件。1月12日,帝国军中所有将领都被要求宣誓忠於华伦施坦因,“只要华伦施坦因为皇帝服务”。但是当誓词的书面内容出来以后,人们发现“只要华伦施坦因为皇帝服务”这个限定条件被删去了。在部将 Piccolomini 的 告密 之下 , 皇帝 马上 解除 了 华伦施坦因 的 总司令 职务 。 而 华伦施坦因 竟然 不加 反抗 地 就 带 着 亲信 离开 了 军队 。 华伦施坦因 耍 了 一个 小 聪明 , 但是却终於还是在政治上糊涂了一把:他不明白,他本质上是个军阀,而军阀离开了军队就什么也不是了。这一次他主动放弃军权,和第一次引退不一样,第一次有古斯塔夫造成帝国危机,皇帝会求他出山。这一次,他的引退无异于判处了自己死刑。
1634 年2 月25日 ,皇帝菲迪南派遣爱尔兰雇佣兵将军巴特勒,和两位苏格兰雇佣兵上校莱斯利和乔丹,率领军队冲进了华伦施坦因的城堡。一位英国上尉沃尔特。德弗克斯(Walter Devereux) 一戟刺死了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有作任何抵抗的华伦施坦因。华伦施坦因没有经过正式审判定罪而被杀,因此许多历史著作中都说华伦施坦因是被皇帝暗杀的。一代枭雄落得如此下场,也着实令人可叹 。近两百年之后,德国伟大诗人席勒,创作了三幕戏剧“华伦施坦因”,使他的故事在德国家喻户晓。
6.三十年战争大结局
古斯塔夫和华伦施坦因死后,战争又拖延了14-16年。瑞典方面,首相奥克森斯滕继续推行古斯塔夫未竟的事业。帝国方面,换了两位军事领导人。皇太子菲迪南接任皇军总司令。同时,洛林公爵接任巴伐利亚为首的天主教联盟军队司令。大家都读过中学课本里法国作家都德的名篇“最后一课”,可能以为阿尔萨斯和洛林自古都是法国的国土,其实不然。历史上阿尔萨斯和洛林都是独立的诸侯,阿尔萨斯是德意志皇帝的臣属,洛林则有时向皇帝称臣,有时又向法国国王称臣。这个时代,是法国完全占领洛林的开始,洛林公爵被法军赶了出来,心有不甘,所以投入德意志皇帝一边,当了巴伐利亚军队司令,和瑞典、法国为敌。1634年9月,帝国和巴伐利亚两军合作,在诺德林根会战中,击败了霍恩元帅指挥的瑞典军团,并俘虏了霍恩元帅,从而结束了三十年战争的第三阶段,瑞典阶段。
当瑞典被击败后,法国再也坐不住了,黎塞留终於从幕后走到台前,于1634年正式向皇帝宣战,西班牙也站在皇帝一边向法国宣战,从此开始三十年战争的最后一个阶段,法国阶段。曾经与瑞典国王古斯塔夫联手的萨克森选帝侯,把法国的宣战视为外族入侵,转而站到了皇帝一边。基本上,战争分为两个战场:莱茵河流域是西战场,这里,法军在吕岑战役的胜利者,魏玛公爵伯恩哈德指挥下,和帝国、西班牙联军作战。德意志腹地是东战场,瑞典军队在古斯塔夫的元帅巴纳尔指挥下,与帝国和巴伐利亚、萨克森诸侯军队作战。1636年,瑞典军在巴纳尔指挥下,赢得了魏茨托克(Wittstock)战役,在德意志腹地站稳脚跟,进而向波希米亚进军。同时,法军在伯恩哈德指挥下从失败转入反攻,打过莱茵河。此后几年,大家一直在打没有结果的拉锯战,1639年,法军挫败,伯恩哈德也生天花而死。1643年,法国名将孔代亲王和杜伦尼元帅接替指挥西战场的法军。1641年,瑞典军总司令巴纳尔元帅死,接替他的也是当时名将,古斯塔夫的前炮兵指挥官托尔斯滕森。这两支军队接连打赢了几次决定性的战役,终於在德意志境内会师。1648年各国签订威斯特法里亚和约,三十年战争正式结束。(霍恩、巴纳尔、托尔斯滕森等的事迹,在下将在另一篇《德意志三十年战争中的将军们》的文章中有更多交代。杜伦尼元帅和孔代亲王的传奇,也将在另一篇文章《太阳王麾下的双子星座》中介绍)。
实际上,在古斯塔夫和华伦施坦因两位大英雄死后,德意志统一的希望已经破灭了。德意志大地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所有诸侯都厌倦了无休无止的破坏。只是法国出於打击哈布斯堡王朝的目的,坚持把各方卷进去继续作战,战争变成了法国、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三方面的王朝战争,对德意志的前途毫无意义。又因为大家的实力都差不多,谁也无法在战场上打出一个决定性的结果来。战争打到这个份上,所有各方的理想都破灭了:古斯塔夫的理想,华伦施坦因的理想,皇帝菲迪南二世统一皇权和复兴旧教的理想,巴伐利亚选帝侯为天主教而战的理想,萨克森选帝侯走第三条道路的理想,统统破灭了。只有法国得到了实际利益。黎塞留虽然不是名将,但是不愧为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为太阳王时代鼎盛的法兰西王朝开一先声。
1618年战争开始时的主要当事人,谁也没有活到战争结束:除了古斯塔夫和华伦施坦因之外,皇帝菲迪南二世死于1637年,王太子兼皇军总司令菲迪南继位,是为菲迪南三世。法国首相黎塞留死于1642年,不久,法国国王路易十三也在1643年死去。继位的,是5岁的路易十四,他日后将以“太阳王”的别称载入史册,但此时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由王太后奥地利的安娜摄政。
这个时期的军事历史,缺乏激动人心的事件和人物,唯一的亮点,在於战争末期崭露头角的两位法国统帅,杜伦尼元帅和孔代亲王。他们是欧洲军事史上,与古斯塔夫国王、马尔博罗公爵、欧根亲王、腓特烈大帝并列的名将。曾经有朋友问我“你把古斯塔夫和华伦施坦因称为三十年战争的绝代双雄,那么怎么摆三十年战争后期涌现出来的名将杜伦尼和孔代呢?”我觉得,一则杜伦尼和孔代成名于三十年战争末期,他们的业绩实则已经不能影响德意志的命运,德意志已经是在劫难逃了。二则,他们的军事生涯,绝不仅限於三十年战争。事实上,杜伦尼和孔代是太阳王路易十四早期,让法国上升为欧洲霸主的干将。这两位名将的军事生涯,也是极富有传奇色彩的。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合作无间,也曾经各为其主在战场上互为对手,最终又站到同一面法兰西的百合花王旗下,终其一生,都是声气互通的朋友和对手。
根据威斯特法里亚和约,新教加尔文派和路德派一样获得了法律承认。曾被华伦施坦因那样强烈反对,而又被皇帝菲迪南那样顽固坚持的“归还敕令”,也事实上取消了。巴伐利亚终于保住了它在战争一开始时占领的帕拉亭(普法尔茨)的一半土地和选帝侯地位,而帕拉亭也拿回了另一半领土,并且也是选帝侯之一,谁让他站在胜利者一方呢?於是七大选帝侯变成了八大。勃兰登堡和萨克森选帝侯因为也是新教,也获得一定的领土扩大。瑞典在德意志北部波罗的海沿岸所获的土地颇丰,证实了当初古斯塔夫国王的远见。法国获得法德交界处的领土,包括都德小说中的阿尔萨斯和洛林,其中阿尔萨斯,是忘恩负义地从为法国而死的魏玛公爵伯恩哈德身后抢来的。早先从奥地利独立出来的瑞士共和国和从西班牙独立出来的荷兰,都获得了法律承认。帝国的损失极其惨重,整个德意志分裂为三百多个小邦,已经是一片废墟,无一个邦国可以幸免,人口经过三十年的杀戮,减少了三分之一,学校、教育、文学、艺术都倍受摧残。这是德意志,乃至整个中欧大地的劫数,但却成全了古斯塔夫·阿道夫和华伦施坦因这两位悲剧英雄的千古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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