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子

毛大大

如子

  “父母/ 在省城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孤苦伶仃/ 母亲睡窄床/ 打吊针/ 父亲睡躺椅/ 和衣/ 他们都要流泪/ 在我如释重负的告别之前之后/ 今夜此刻/ 我瘦弱憔悴的父母啊/ 你们能安然入眠么/ 在你们料峭的梦境中不要再有任何的寒意/而哭泣/ 应该是我们的事。”

   即使如子寄来的是这么沉重的句子，字里行间依旧渗透着他的才气、傲气、和勇于解剖自己的勇气。我赞赏他对己对人单刀直入毫不客气的评价，他有资本这样做，不仅因为他当年是安徽六安市高考第二名，武警部队学院曾提他的档；不仅因为他是大学里我们年级132人里过了国家计算机二级的二人之一，英语也拿下了六级；不仅因为他拿出高三时的三行诗就吓得我不敢写新诗（那诗是《笛》：“为了那两片红唇的宠爱，甘愿将一场碧梦，化作流动的情歌。”）；我敬佩他因他是真正的农家子弟，大家庭四个儿女中他最小，但他的学习生活却始终未脱离田间劳动，暑期参加双抢，在烈日之下拼命。大学的每个暑假后，他返校时手脚的指甲都变成了黄色，那是在稻田里肥水中劳作的结果。他是中文系百无一用书生群中一个真正的筋肉劳动者，这是我极其羡慕的。

    我俩个性都强，作为室友并不是多么亲近。大学是寻找自己的价值，褪去少年轻狂学着自己长大的过程，过程之中我们都要有支点，有依托。如子感情上的依托是等高中同学幸子的来信。他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只有在收到幸子的来信时会把内心向我们敞开一点。他是复读了一年才考到西师，而幸子是以女孩子少见的坚强，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安徽中医学院。也就是说，他们相互扶持鼓励走出了困境，以少年的纯真向往着将来。可是相隔千里的各自成长还能默契如初么？在金黄的油菜花丛中许下的稚拙诺言能够战胜四年的孤独、寂寞和迷茫么？于是那天，无奈那天，如子收到一盒磁带，既然遥远的幸子清唱时伴着室友们的轻笑，如子也就放给了我们听，是孟庭苇的《真的还是假的》：“我听说，开始总是真的，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天真的姑娘啊，怎么会选这首，这就像哈姆莱特的“to be, or not to be ”一样，不是天真承载得起。“我一付出就不许自己后悔了，怕你是我有苦难言的选择。”

    我绝对肯定如子是个好人，他淳朴，有才气，有责任感，勇于解剖自己。但，人只是人，还是会因为孤独寂寞而做错事，做傻事。只是各人错的方式不同。咀嚼着自己的错误，甚至是吮舔着自己的伤口，在迷茫中走完了大三。如子说，大三的所有课程都一如既往的枯燥，大三的情绪就像重庆的冬天一样永远灰蒙蒙的，很有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感觉。我们以为最美好的已经过去，以为大学再也不能给我们任何新的东西，直到实习。

    我不明白为什么系上把我和他两个刺头都分在实习场所最偏远的一个组，是要他看住我还是要我看住他，或者是彼此牵制。也不知是领队老师的安排还是实习队长的有意，我和如子为一组，十个组抽签决定各带哪个班，我俩的名字，就和重庆发电厂子弟校某个高中班连在了一起。进教室时，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大些的文娱委员正在领唱《同一首歌》，如子姓杨，所以他们欢迎“羊毛老师”。那活泼泼不知愁滋味的气息一下抓住了我俩，当一个大眼睛小姑娘问了我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制取氯气的化学方程式的配平——之后，我明白，生命中又一个黄金时期开始了。

    我俩拼命的投入了工作，好像要把所有蹉跎的岁月都在这五周内补回来，要把所有学过的东西都灌注到每人两周的语文课中。夜里为了不影响他人，我们把桌子搬到走廊的路灯下备课到一两点，领队老师说他睡着时看见我们在那儿，早上醒来我们还在那儿。当然我们只是晚睡早起而已。在班上上完《荷塘月色》，学生说我们是“光与影的结合”。三年来，我和如子还从未这样的贴近和默契，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努力最能增进人与人的感情。对每一个在我生活中有特殊位置的密友，我都会送一个只属于他的词来形容我们的关系。从此，“搭档”这个词，便只属于如子，而“孩子们”就成了对我俩共有的这班学生的代称。五周，太短了，短的足以让所有刚刚熟识的面孔再次模糊，短得足以改变人的一生。

    我们离开时，是要让子弟校的指导老师为我们写实习评语，也要为他们买些纪念品的。较为老成的队长告诉我们在写评语之前把礼物送到，说，这样他们写时，好歹手都会抖一下的。这话不像是中文系人说的。我和如子都说，礼物要送，以表我们的心意，但一定要在评语写好之后，要不，我们怎么面对讲台下的眼睛？

    离开时，我们是瞒着孩子们，上了车，最后望望那通向子弟校的街道。如子后来写道：“曾多次走过这条长长的街道，现在想起来，那随意中，该融入了怎样一种希冀：我渴望能再次并永远的在走廊里巡视，透过窗户看那些年轻的安静的面孔；我渴望能再次并永远的站在讲台上，俯视那些快乐活泼的笑容，用自己讲课的魅力和幽默征服他们；我渴望能再次并永远的在课桌之间的狭缝中无声的穿行，穿行于那种浓厚的家的氛围之中……我因忙碌而快乐充实，又因快乐充实而忙碌，拥有来自生命最基层因而也是最真实的感受……”这不止是纪念那黄金般的日子，我们至少已经知道以后要做什么，还带回了孩子们的诺言，比如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说的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两年多以后，我们拿到了孩子们的录取名单，27人中有9人进入了师范院校。

    毕业，在西师绿树白花的篱前，兄弟们一抱而别。如子被分到了江苏的一个师范校。通过孩子们，我俩才得到对方的地址开始通信。他喜欢在信封上写句话，如：“这注定是秋天里最温暖的一片叶子。”“假如我是一只羊，那你就是我冬天里御寒的毛。”让我在拆信之前就感受到暖意。而在暖意之下，却包蕴着成长的艰辛。例如有封信写道：“我定的班训是：外方内圆，一专多能。但昨天，在多少有些无奈中赴了一位议价生的宴席，并接受了价值二百多元的礼物之后，我自觉无脸再提这个理想的班训。在这儿，教师收礼蔚然成风，稍有理性的我却无法一面道貌岸然的以最高目标要求学生，一面又违逆这一目标。即使没有学生知道，即使没有学生不齿，我仍然芒刺在背，无法面对46双至少是比较纯洁的眼睛而毫不羞愧。我不知道，已进入高三的子弟校的孩子们知道了杨老师也是这样的渺小后，会是怎样的表情。我觉得，我愧对很多人，包括我们的指导老师，包括你，包括我，包括孩子们。”

    就是工作那年，如子的母亲肝癌中晚期，到安徽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也就是幸子所在的地方，当然那时她还不是医生。如子叙述了当时的情况：“幸子来看我母亲，走时父亲让我送她，我没有。她后来告诉我，那晚回校时她流了一路的泪，不是为我没送她，而是为我母亲，为天下所有的父母。她希望我送她，即使不能分担我的忧愁，至少可以安慰安慰我。我觉得自己不像儿子，而她却更像是我母亲的女儿。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总是那些被我伤害的女孩子对我最好。”

    我们做事时，往往不能判断对与错，而知道错时，往往为时已晚。
    那之后一年，如子埋葬了母亲；再过八个月，他把幸子的104封信付之于火，随即将高二以来的九本日记寄给了我，说：“我要结婚了，对象的名字你不用知道，不是因为轻视，而是因为你不会记住。”后来我收到的喜帖写着：“有句话只能对你说，当缺乏感情的时候，责任也能维持一辈子的婚姻。就当我没说过吧。”婚后，他轻描淡写的告诉我：“当我坐在书桌前，听着妻子和同事快乐的麻将声时，我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象他们一样快乐？”

    后来如子成功的脱离了一线教师的行列，到江苏省教科所工作。我相信他能适应这个社会，南京城里会有他和他家庭的一席之地。他说过想给他的女儿取名“一诺”，取“一诺千金”之意，但最终还是给女儿取名“楚天”，极目楚天舒。

    在大学里，如子追求一个女孩子时，写道：“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付出真情就是演戏，但是——请你一起来演，好么？”而现在，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退场。

[ 本帖最后由 毛大大 于 2007-11-21 15:35 编辑 ]

xixi

中文系有才气的人还不少，可是为什么没有去报社或杂志社工作？这是适合他们专业的合适选择，可以发挥他们写作的特长呀。
如子同毛大大老师一样，也是一个有才气的人。

蓝色拿破仑

原来是毛前辈的学生。

xixi

蓝版主指的谁?
另外:我经常叫他老师是因为他是老师,我叫他老师,有什么不好,还有表示我的尊敬.

[ 本帖最后由 xixi 于 2007-11-21 16:39 编辑 ]

diaoduoxi

我觉得一些人讨厌文人，除了酸腐以外，大概也是自己才气不及妒嫉吧

xixi

用词不妥吧.我们中间有很多人才能不及别人,难道都去讨厌比自己能力高的人吗?有些文人就是有让人不欣赏的地方,比如阁下讨厌的那位现代大文豪X,难道是因为阁下的才能不及他吗?

蓝色拿破仑

原帖由 xixi 于 2007-11-21 16:37 发表
蓝版主指的谁?
另外:我经常叫他老师是因为他是老师,我叫他老师,有什么不好,还有表示我的尊敬.

我说的是文章中的

KleinKlauss

文章感人，授予精华～！

xixi

原帖由 蓝色拿破仑 于 2007-11-22 10:57 发表


我说的是文章中的

原来误会了蓝版主的意思了!不好意思!不过蓝版主有时用简略句来表达,对我们这些语文水平不怎么样的人是难以理解,所以会质疑一下,希望蓝版主不要见怪.以后还是要多多发言.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付出真情就是演戏，但是——请你一起来演，好么？”这句话说的很有意思.真情真的是可以去演戏吗?

tntxhy

爱错过了就没有了，在一起时又不懂得珍惜，复杂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