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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采] 【善良的大灰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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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 14: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 / 只是偶然]               
http://www.ruoyu.net 2009-2-28 0:04:00             授权:本站原创
      
      
      
    人生就像是一个舞台,在我的舞台上,我一直一直在孤单地跳着独舞……


    舞

    1.
    当我在慢慢长大的时候我发现,我生命中所遇到的事,只要有少许的偏差,人生就会变得很不一样。

    许久以后,当我再回想往事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我不管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比如某种爱。只是一开始我并不懂得,而当我懂得的时候我却不再年轻了。

    那年的夏天,热浪持续地在爆发。我记得我失去了一直在害怕失去的所有,同时也得到了我原本最渴望的一切。

    那是一个我生命中相当不平凡的夏天,当时我只有8岁。

    一个非常闷热的午后,天气无比地恶劣。家里的冷气坏了好几天了,可是没有人想过要去修理。我躲在房间里的大窗台上,怕高而不敢往下看,所以只好仰头张望天空,毒辣辣的太阳在缓缓地移动,偶尔会藏进一朵黑云里面,随即又会穿梭过去。我无所事事地一直把头抬高,直到脖子发酸。

    “天!要死了,这该死的小狗。”

    外面突然传来了母亲神经质的尖叫和小狗儿发出的低低的呻吟。

    接着我看到我的小狗朝我的方向跑来,它吃的很胖,跑起路来摇摇晃晃,特别的慢,有时候还会摔倒,它全身的毛很长,几乎遮住了它的四只脚板。

    它在窗台前停下来,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向我伸出一只前爪舞动。它张着脑袋看着我的表情和姿势就像我看天空那样。

    “索莉亚,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娶你这种女人,成天在外游荡,丢人现眼。”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了父亲的吼叫。

    我吃力地把小狗也抱到窗台上,它好重,我几乎不能够抱起来。我很清楚战争又要开始了。

    “瞧,这是谁在说话,这个家容得下我吗?卓亚军。”母亲从来都是伶牙俐齿地争锋相对,似乎任何一件无关痛痒的事都可引发一场风暴,家里随时都摇摇欲坠,我觉得像地震一样让我很害怕。

    “这个家还确实没有那些风月场所大,还真容不下你,索莉亚,你真是不知廉耻。”虽然看不到父亲的脸,可我知道他一定又是瞪着眼睛在冷笑。

    记忆里他的脸一直这样,他微笑时候的模样我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卓亚军,你那么了解,不是自己也常去,你跟我有什么分别,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我不知道母亲这次又摔坏了什么,只听到外面发出的一声嘭的巨响。那种声音就跟打雷一样,我心里怕的要死,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即使我表现出很恐惧的样子,也不会有人来在乎我这样的小孩的。所以我只得死命地抱住小狗,直到它发出呻吟我才松开手来。

    我越来越觉得他们对彼此的仇恨已经从生根发芽到深入骨髓了。而家里的家具和女佣常常都会在争吵中更新。

    接着,外面死寂一片。

    我忘了害怕,从窗口看到母亲开着她的跑车飞驰而去,我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她今天把长发都挽在后脑勺上,穿了一件银色的吊带裙子,脖子上的小纱巾在脑后扬起飞舞。在红色跑车的衬托下特别抢眼,格外的招摇,远远看上去真的很漂亮。

    母亲年轻的时候曾是个三四线的电影明星,一直没红,后来索性就嫁给父亲正式息影,往后渐渐被世人所遗忘了。这些我还是听别人说来的。我没怎么看过她的电影,也没有听说过她曾经演过什么戏。

    有一次,女佣在整理旧杂志的时候,我在一张已经发黄的报纸上看到过她的照片,黑白的。照片上她还很年轻,短头发,非常瘦,有很好看的锁骨,笑不露齿,看上去格外清纯。照片上有她的签名,索莉亚。

    我把那张照片从报纸上剪了下来,欣赏了很久,至今还保存着。

    我想,报纸上如果没有她的名字,我几乎认不出来那就是她,前后也许只相隔十年,也许还不到,可是和现在已经是盼若两人了。现在,她的发型总是频繁的在变换,她的衣服通常看上去又昂贵又华丽,她几乎每天都化很浓艳的妆,完全脱离了当年的影子。有时候在大街上远远地看到,我都不敢告诉学校的小朋友那个妖娆明艳,风情万种的女子就是我的妈妈。

    我看到别的母亲都不是这样的,她们有些穿着简单的职业套装,有些还穿着T恤和牛仔裤子,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衣服,我们家也不会有一条牛仔裤的。

    母亲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留长头发好看还是短头发漂亮,就连我的衬衫和内衣也是小女佣去买的,常常都很不合身,而且质量极差,这些母亲都看不到。她对我视若无睹。

    脚上突然有一股湿热,把我惊醒了,低头看到小狗正在用粉红色的长****我的脚裸,麻酥酥的,而窗外母亲的跑车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然后,我看到父亲的银灰色日本车也一溜烟儿扬长而去了。

    我从窗台上下来,走到外面,大厅里一片狼籍,地上都是亮晶晶的玻璃碎片,墙上的液晶电视支离破碎,一个黑色的洞像个无底深渊一样。

    “作孽啊。”

    女佣一边捡着玻璃一边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母亲每次吵架总是免不了要砸东西来发泄,砸完后就好几天不回来。

    女佣清理完后,在过道里打电话。

    我听到她在跟谁谁谁说,“要死了,卓太太今天把电视机给砸了,吓出毛病了我要,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这么痛恨对方,怎么不干脆去离婚?离婚了就一了百了,老死都不相往来了……”

    接着,她抬头看到我后匆匆挂断电话,她当我不存在似的就去忙什么了。

    而我的脑海里,一直回味着她的话。

    这天晚上,我一直在做梦,梦里她们两个终于离婚了,女佣一边笑一边说‘一了百了了,老死都不相往来了’,我像个皮球似的被母亲无情地扔到父亲那里,又被父亲不屑一顾地抛回去,他们两个就这样一直来回地丢来丢去,丢的我的头晕晕的……

    我惊吓着醒来,幸亏只是梦而已,幸亏不是真的。恍恍惚惚一整天,做的梦一直缠绕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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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2.

    隔了两天的一个早上,母亲提着大包小包满面春风地回来了,那时候我和父亲都在。

    “早啊。”父亲在沙发上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

    我把双手叠在一起,握得紧紧的,大气也不敢喘,心里又开始紧张,担心地来回望着他们两个。

    “哦,是,还早。”母亲微笑着说,她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错。

    “心情不错啊,谁又追求你了吗?是那个老黄还是那个小张,索莉亚,你还真有本事啊。”父亲挑衅着说。

    “谁有空理他们两个。”母亲满不在乎地说,然后走到我身边坐下,从一个紫色的袋子里拿出一件绿色的棉纱裙子在我身上比划。

    “哦,真漂亮。”母亲发出一声惊叹,然后摸摸我的头,柔声说:“琳琅,明天晚上换这件好吗?”

    母亲第很少对我这么亲切,让我不知所措,我受宠若惊地小心翼翼地边点头边接过裙子,我偷偷摸着它,非常非常柔软的面料。

    接着她又把另一个盒子给我,打开后,我看到是一双浅绿色的圆头舞鞋,鞋面非常光滑,我的心里爱极了这双鞋子。

    母亲对着我微笑了很久,然后又把另一个袋子丢给了父亲。

    “喏,这是你的。”她说。

    一条灰紫色条纹的领带从袋子里滑了出来,父亲接过,凝视了许久。

    “你又发什么神经?索莉亚。”

    “说话不要这样难听,谁发神经了。”母亲缓缓走到父亲身边,接着又非常漫不经心地说,“昨天在爱玛的派对上遇到了陆导,他老人家问我有没有兴趣客串一个角色。”

    “哦,高兴成这样至于吗?”父亲不以为然,问,“你答应了?”

    “是,我答应了,幸亏我还不是人老珠黄,借着这次机会,我又可以重出江湖了。”

    母亲一边说一边微笑着继续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衬衫,西裤,鞋子……她像是在办展览,看得我眼花缭乱。

    “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哦。”母亲像是突然记起来,“我决定在家里办个热闹的派对,一个非常隆重的派对,绝对赶得上爱玛那一个,到时候把陆导,还有电影的投资商,各界名流都请来,一部圆满的电影需要正常的社交活动。”

    我看得出她十分陶醉。

    “索莉亚,我看你是疯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成为影后了,年轻的时候都没红过,现在瞎起劲。”父亲冷笑着说。

    “卓亚军,从我早上进门开始你就泼我冷水,你怕我红是不是?心眼儿怎么那么小?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你会红?等你索莉亚红了再说吧。”

    “跟你这种木头人简直无话可说。”

    母亲愤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楼梯走去,走到第二个阶梯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说,“你们谁要是看不顺眼的话明天趁早出门,有多远走多远,谁都别想搞砸我的派对。派对结束后我还会办一个更美丽的舞会。”

    接着,母亲的卧室里传来一声关门声,我怯怯地提着我的裙子和舞鞋上楼去,我不敢去看父亲的脸,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一起一落。

    第二天,从早上到晚上,父亲一直没有出门。我穿戴整齐后又躲在了我的窗台上,不敢出去,霓红闪烁时,我看到有很多车子在朝家里的方向驶过来。

    天色不断地黑,我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穿着母亲买的绿色裙子,质地良好的面料很舒服地贴在身上。当然不会忘记那双浅绿色的舞鞋,虽然有些紧,我还是努力把脚放进去。

    我站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非常满意。

    外面逐渐传来很多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后,我分辨不出什么是什么。

    “小姐,太太刚刚到处找你呢。”女佣突然站在我的身后,我都没听到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笨拙地把我从窗台上抱下来。

    “刚刚有位太太带来一位小少爷说想认识一下小姐。”女佣拉着我出去,絮絮叨叨地说。

    大厅里布置得很漂亮,十分有格调,母亲挖空了心思要办这个隆重的派队,连我也跟着沾光了。

    “这就是琳琅啊。”一位太太十分夸张地高声嚷道,她全身上下全部显得富丽堂皇的样子,叮叮当当地摇摇欲坠,像棵圣诞树。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他穿着白色的小礼服,打着领结,看上去年纪还没有我大,他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眼睫毛又长又浓密,他的个子大概也没有我高,看见我盯着他,露出很腼腆的样子,十足一个小男孩。

    母亲过来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摸那个男孩的头,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真可爱的女儿啊,长大后可以当我们家峥俊的媳妇了。”那位高贵的太太说。

    “是是是,看上去还真是天生一对。”母亲急忙附和。

    我觉得很害羞,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他们的脸。

    外面突然又来了什么人,母亲急急地撇下我出去迎接。

    我坐到落地窗前一个没人的角落里,从这里能够看到大厅的每一处,我的小狗突然跟过来在我身边打转。

    我看到父亲在和谁高谈阔论,他系的领带就是昨天那条灰紫色的。母亲穿了一件低胸的灰紫色礼服,颜色和父亲的领带一模一样。他们看上无跟平常的恩爱夫妻毫无区别。他们今天一个像淑女,一个像绅士,似乎比谁都登对。

    离我比较远的地方,放着一排排美食,还有香槟,交相辉映的每一张脸几乎都是兴高采烈的。

    其实我老早就肚子饿了,母亲说怕吃完东西后,晚上穿的礼服会露出她的小肚子,就吩咐女佣今天不需要做饭了,跟着我也挨饿了一整天。

    这个时候,我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你好吗?”

    我的眼前突然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挡住了,他可真高大,我要抬头来仰望他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也是妈**客人吗,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没有打领带,妈妈说有风度的男子都会打领带或者领结的。

    这个人用一双幽黑幽黑的眼睛看着我,他的身上还有一种类似青草的味道,很好闻。可他看上去有父亲那么大了,怎么会来同我这个小孩子来搭话,让我顿生疑惑。

    “你是谁带来的呢?怎么躲这里?”他说着在我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看到我的小狗,他伸出手去抚摩它长长的毛发,动作很温柔。

    “恩,谁的小狗,很可爱呢。”

    看到陌生人,小狗不太灵活地溜到我身后去,躲在我身后它似乎觉得非常安全。

    “哦,是你的小狗吗?”

    我点点头。

    “你妈妈呢?”

    我摇摇脑袋。

    “你妈妈是否跟你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我还是摇头。

    这时候,我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开始叫了。我用手紧紧的按住,可还是隐藏不住发出的响声。

    他笑着站起来,走到那一排美食面前去拿了一块蛋糕,我贪婪的目光从他拿起蛋糕的时候就没有离开过他的手。

    “柠檬蛋糕你喜欢吃吗?”

    我看着蛋糕,可真诱人,除了柠檬的清香,我似乎什么都闻不到了。

    “怎么,不喜欢吗?”他又说。

    “不,我喜欢。”我不假思索地就接过了,怕他拿走吃不到似的。

    后来我一直都喜欢柠檬蛋糕,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的。

    “慢点儿,那边还有很多呢,没人跟你抢。”他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大概觉得很好笑,我只听见他一直不停地在笑。我偷偷去看他,他的黑眼睛里映着灯光,非常明亮。

    整块蛋糕都进到肚子里的时候,饥饿感全部消失了,我摸了摸撑的有些圆了的肚子,觉得非常的满足。

    “你也是妈**客人吗?”我问他。

    原来,我在饥饿的时候只因为一块蛋糕就会对一个陌生人失去了防备。

    “哦,原来是小主人,失敬了。”他突然看着我,很用心的样子。

    “真漂亮的小舞鞋。”他看了看我的鞋,又抬起头来说,“绿色很适合你。”

    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裙子,上面有刚刚不小心擦到的奶油。我用手指去擦,上面的印子怎么都去不掉。

    “那边有很多小朋友,你怎么不去和他们玩呢?”

    “那边也有很多大人,你也没去呀,而且小朋友大多都幼稚的不得了。”我突然变得很大胆,自己都吃惊了。

    “原来是个小大人啊。”他又很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叫穆展言,很高兴认识你。”他停止大笑后说。

    “穆展言。”我重复了一遍。

    “对,你可以这么叫我。”

    我在心里轻轻念他的名字,他叫穆展言。后来,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居然就是这三个字,当时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这个时候,穆展言突然站起来,我看到有人在朝他挥手,那个人就是刚刚妈妈出去热烈迎接的那一个,看外表是个小小的糟老头。

    他过去后,就一直没有回过来看我。我一瞬间有点失落。大人的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很容易就把一个人给忘记了。

    可是,这的确是让我快乐的一天,我觉得我快乐地就要跳起舞来。父亲和母亲看上去格外和睦,我也没有被他们忽略,家里随处是欢声笑语,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原来,家里随时即有暴风雨面临,今天,就像是风雨过后所见到的彩虹,分外的美丽。

    眼前的景色,我非常的贪恋,如果一直这么美好就好了,如果不会有明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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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3.


    我不记得这个派对是在什么时候散去的,我大概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卧房里,早晨的阳光也已经从窗口晒到我的床上了,我仰头看到许许多多的灰尘正在那一缕缕的阳光里飞舞。

    我换上了学校里发的制服,白色的衬衫,还有黑色的短裙子。

    来到楼下大厅里,女佣还在清理昨晚上的杯盘,小狗儿正围在她身边**着掉在地上的食物碎屑。

    我没有看到母亲,也没有见到父亲,他们都不在。

    隔了很多天,母亲拖着非常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她很不耐烦地踢掉鞋子倒在一张沙发里,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出去后都会到哪里。

    女佣端着茶走出来,我鼓着勇气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到母亲前面的茶几上。

    那个时候我的个子小小的,我觉得这盘子里的茶太重了。

    “卓琳琅。”母亲突然高声叫我。

    “走过来。”

    我怯怯地走到她身边。

    “坐下来。”她说。

    我又顺从地坐下来。我一直很听话,母亲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隔一会儿,母亲坐直了身子看着我,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毛,不敢再对着她的眼睛。

    她的身上混杂着酒精和香水的气味,非常的刺鼻,我几乎就要吐了,但我不敢就这样站起来走开。

    离的很近,我发现她的两个眼袋很大,脸上的粉搽得很不匀称,好些已经脱落了,眼角有密密麻麻的小细纹,下巴也有点松弛了。仔细看着这张脸,年纪大了真是太可怕了。

    “今年7岁了是吗?”母亲说。

    “已经8岁了。”我纠正道,她连我多大都不记得了。

    “8岁了,年轻真好。”母亲神志呆呆地不再看我,也许她想起了自己8岁的时候。

    “卓琳琅,你要记住,你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臭嘴。”隔了一会儿,母亲无比厌恶地说。

    “世界上有鬼吗?”

    “如果有就好了,看到卓亚军还真是活见鬼了。”

    我不再接话,再说下去,她还有更难听的话了,我知道她会的。

    可是,她看上去又孤单又落寞,表情就像是一个即将垂死的病人,坐在妈妈身边的我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心里窃窃的。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看到她。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炎热没有消退下来。

    这个暑假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不只是这个暑假,从我不怎么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非常谨慎地度过每一天,顺从妈妈或者爸爸,甚至家里女佣说的话我都会听从,我连一点反抗的意识也没有。

    这天,我正睡意朦胧,小狗儿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惨叫。

    我揉着眼睛急急地跑了出去,一个水晶花瓶碎成一片片落在地上,小狗白色的长毛上混杂着暗红色的血液,它还躺在那些碎片当中断断续续发出低低的呻吟。

    我的胃突然间就波涛汹涌地翻滚起来,脑子也开始晕眩,就在那以后,我一直害怕见到血。

    母亲倒在一张沙发上,她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了。

    “拿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狗出气,你觉得有意思吗?”父亲说,他站在一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卓亚军,我们离婚。”

    当母亲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听的格外的清晰,我简直怀疑自己还是在做梦,一个相当可怕的噩梦。

    父亲怔怔地不说话了,他也累了。

    “吵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烦了。”母亲接着说。

    命中注定的事,怎么样都躲不了的。

    就在这天,我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

    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在离婚的这一天他们还在相互诅咒。

    签完字后,母亲整理好行李,有好几个大箱子,除了我,她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

    我格外小心地扯住母亲的衣角,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的手挪开。

    准备走的时候,她又摔坏了家里一个放了很久的古董花瓶,这个大厅的角落随时都有碎片。

    她冷笑着对父亲说:“恭喜你,卓亚军,你终于自由了,值得庆祝,只怕我前脚出这个门口,那只狐狸精的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要跨进来做下一任卓太太了。”

    父亲看着满地的碎片,他的目光冰冷带着讽刺,他说:“何必拆穿呢?索莉亚,谁不知道著名的索莉亚找到更有钱的了,这个家就留不住了。”

    “卓亚军,你跟我有什么分别,你就不能够说点好听点的。”

    “对着你?”

    “我怎么了?”

    “索莉亚,你一辈子都红不了,除了嫁个有钱人做阔太太,你还会什么,就算当个有钱的太太,你也扮演不好这个角色。”

    “卓亚军,跟你这种木头人一辈子都无话可说。”

    我看到母亲因为愤怒,手微微地在发抖。

    从我听得懂话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这样直呼对方的名字来戳彼此的痛处。很多年了,我从来没听过他们之间有谁曾亲切地称呼对方。有一次在同班同学费佳丽的家里听到她的父母称呼费佳丽为宝贝的时候,我突然之间就哭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懂事后,只有哭过那么一次。

    而那一次,让我非常难忘。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争吵然后沉默,母亲指挥两个工人把几个大箱全部般走,她走的时候还是浓妆艳抹,那样伸张旗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弃妇。

    我叫了声妈妈。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只见她头也不抬地从我身边走过。或许,她已经当我是透明的了,那一刹那,仿佛我从不曾出现过她的生命似的。她今天穿了条红色的裙子,还是开着她的红色跑车,比什么时候都招摇醒目。

    她的无情,让我在瞬间觉得心灰意冷。我不知道父亲的感觉是否同我一样。妈妈走后,他就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片,背对着我,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当时他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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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4.


    我跟着父亲。

    我后来有时候回忆起时,一直觉得他们两个是在玩着一场没有规则的游戏,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赢。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不会像他们那样。

    母亲走后,我走到她的房间。里面窗帘拉得非常严密,白天都看不到一丝光,毫无生机。

    当母亲还是女主人的时候,我几乎不曾来过这个房间,这里面常常会喋喋不休地传出可怕的争吵和该死的诅咒。知道她已经走了,我还是小心翼翼的。

    房间里有非常浓郁的香味,跟母亲身上一样的味道。突然之间我厌恶极了这种味道。窗台上放在一盆植物,花朵早已经谢掉,空气里散发着刺鼻而腐烂的气息,我也厌恶极了这种气息。

    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味道,我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关于母亲的气息。

    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我一直在吐。小狗身上的血液以及散发出的腥味,母亲身上的酒精及香水味,还有那盆腐烂的植物……这些,在一瞬间全部涌现在我的脑海里面。后来我怕所有跟这些都相关的味道并且极其厌恶。

    接下去的几天,家里沉寂了好几天。

    随后,父亲开始常常带不同的女子回家,他从来不会和我介绍谁是谁。都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都漂亮。他们有时候会把客厅改成舞池,一群人在里面扭动,她们都只穿一点点,还化着妖艳的妆,身上洒的香水无比浓郁,我常常看到他们狂欢一整夜。

    父亲不再英俊了,他的身上有好几种不同的劣质香水味,他会隔好几天才洗一次头发,油腻腻的头发总是黏糊在一起,他的胡子也很久没刮了,喝醉之后偶然会把一些瓶罐摔在我的身上,然后开始咒母亲,他总是把我当成了她。

    我越来越觉得父亲在自我堕落,他在精神上**我。从前他不关心我,对我不闻不问,现在他什么都不关心,谁都不爱。我发现在我的心里,也开始厌恶起父亲。

    暑假过去了,阳光照在身上依旧灼热无比,这是一个事多的假期。

    学校体检的时候,量出来我又长高了两公分。

    有一瞬间,我很想住到学校里来。

    在这个寄宿制的学校里,有一些高年级的同学都选择住校的。

    我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去看学校的宿舍,非常小,小得让我不敢相信。

    一个屋子里有八张小床,铁制的,两张两张的叠在一起,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卫生间。

    我进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看起来比我大点的小女生在洗衣服,泡沫从水池溢出来流到地上,粘和着鞋子上的泥土,很脏。狭窄而且肮脏,只能够这么形容。

    看到这些,我原本所有的热情顿时无影无踪,一点想法都没有了。我喜欢干净而宽敞。这里什么私人空间都没有,任何隐私都藏不住。

    所以,我还是得继续忍受父亲的精神**。

    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读书,父亲和母亲都是大学毕业又再读书。而我从不觉得他们读那么多书有什么好处,他们言行粗鲁,行为放肆,生活凌乱。

    一日,放学到家时,让我分外地吃惊,大厅的地板上灰尘纸屑一片凌乱,像样的家具物品已经所剩无几,恍惚间才发现没有那些摆设,这个屋子的面积竟然是那么宽敞。大厅里面静悄悄的,楼上传来东西掉落的响声。

    声音是从父亲的卧室里传出来的,我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父亲坐在角落里吸烟,烟头闪烁着微弱的红色光点。

    “爸爸。”我轻轻地叫道。

    他一点儿反映都没有,继续抽烟。然后又独自说:“你也走吧,你们都自由了。”

    “爸爸。”我又叫了一声。

    父亲用劲把烟头在地毯上泯灭,地毯发出丝丝的声响。

    “走。”他喃喃地说。

    “走到哪里去?”我从他身边走过,把厚重的窗帘拉开。

    “拉上!”父亲暴跳如雷,或许在黑暗里生活的久了,窗外并不强烈的光线刺眼地让他不能够睁开双眼。

    我没有去拉上,明亮的光线下,我看到父亲变得憔悴不堪,他的眼窝深深地陷进去了,整个下巴都是乱糟糟的胡茬。父亲已经变得不再像他了。

    “我叫你拉上,”父亲站起来瞪着我,突然奋力掌掴我,“索莉亚,你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好歹,叫你拉上听到没有。”

    非常刺痛,有一种地动山摇,晕头转向的感觉。

    我站直身子默默走出去,拉上了窗帘,房间又变得黑漆漆一片。

    走出父亲的房间,在过道里听到女佣又在打电话。她又在跟谁谁谁说:“到今天也就完了,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怪胎。男主人还算年轻,毁了,全都毁在女人手上,卓小姐同她母亲长得是一模一样,想必将来也是个祸害,他们有钱人就是这么糟蹋自己。”

    我完全明白女佣在说什么,她没有看到我,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去在意。我转过头到自己卧房,这才发现原来手指冰冷,抚摩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里凉丝丝的。

    站在镜子前面,很久前有人夸自己肤色白皙,长得好看。我一直都记得,也一直很爱惜自己的脸。脸上的掌印很清晰,红而肿,父亲是用劲力气来打的。

    就这么一次,以后不会再让人打在脸上了。这个世界,我唯一爱惜的也只剩下自己的这张脸了,我会好好保护它。

    屋子里寂静地可怕,直到听到有箱子般动,我才从楼上下来。女佣拖着两个大箱子已经到了大门口。

    看见我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要告诉我什么,但还是摇摇头走了。我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背影,很久。终于又一个人离开了,尽管是一个并不重要可有可无的人。

    这可真是可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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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17:25 | 显示全部楼层

5.


    第二天,我照常去学校。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还坐在墙角。为了昨天那一巴掌,我没有去看他。

    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就匆忙离开家门了。

    学校和昨天没有任何分别,我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班上同学罗珊偷偷带着她母亲的香水到学校来炫耀,好几个同学都围绕着她,争先恐后地要往自己身上洒一点。

    我很好奇,一瓶廉价的香水会让一个原本不起眼的罗珊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焦点人物。我的身边突然间又充满了香水味,我越来越觉得浓郁的味道都让我恐惧,并且极其厌恶。

    课间等同学一轰而散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把香水从罗珊的抽屉里取出来,用力把它摔破。

    瓶子支离破碎的时候,忽然觉得很舒畅,同时也有些害怕,这样的举动一点都不像是我的行为,我向来都胆小,什么都怕得要死。

    透明的液体浸湿了好大一块地,香味比任何时候都浓郁强烈,我甚至觉得自己也被污染了,身上似乎也染上了香水的毒。

    我没有否认是我拿出来打破的,可是同学们似乎都在鄙视我,我不记得那个小男生叫什么,只知道他用贼来形容我。

    罗珊用怨恨的目光瞪着我,她说:“卓琳琅是没有家教是坏孩子,母亲跟野男人跑了,父亲和坏女人在一起,我妈妈说你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人,以后都会下地狱。”

    我被侮辱了,父亲和母亲也被侮辱了。或许她说的事实,可是这样的话只能够自己揣测,从旁人的口里听到是非常让人难过的。

    我比罗珊高很多,很容易就抓住了她,还扯掉了几根她的头发,罗珊哇哇大叫,任凭她怎么奋力挣扎都没有用。

    我说:“就让我以后下地狱好了。”

    “停下,卓琳琅。”惊动了学校老师。

    第一次我被许多人关注,鄙视。

    我被叫到课堂外面,每一个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他们都嘲笑我,从嘲笑我来获得快乐和满足。

    “为什么欺负同学。”老师愤怒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我没有。”我的声音大概很轻,只有自己听得到。

    “别想狡赖,怎么这么没家教,你父母怎么教育你的?”

    她没有说自己教的不好,只是怪父亲和母亲,责任推的比谁都快。我不敢接话,但是一直迎着老师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

    “才七八岁的小孩,眼睛怎么比刀子还利,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教的。”

    老师说完后一只手拿着一把长尺,另一只手抓住我的的左手,她像是怕我会挣脱似的,尺毫不留情地在我手心上落下又扬起,一下又一下。

    接着,我被罚站到过道的楼梯下边。

    我坐到阶梯的最下层上,我想起以前我的手总是白皙纤细,在水里浸泡久了之后,手上的毛细血管全部都显露无疑,现在掌心又红又肿,我曾见过一些冬天手上长疮的同学,就是现在这样的,看上去非常丑陋。

    我发誓以后不会再让人随便打了,手也不可以。昨天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我已经连续挨了两次打。我突然想起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孩子像块宝,没**孩子似根草那首歌谣。

    还在上幼稚园时,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比我大很多的女孩子一边唱这首童谣一边牵着她妈**手,蹦蹦跳跳地走回家,她们母与女看起来都好快乐。

    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最渴望的便是可以牵着妈**手,唱这首歌给她听。我一个人的时候不知道偷偷练习了多少次,可她没有牵过我的手,所以她也没有机会听到我唱歌给她听。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想起了那件事,我原来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记了。

    我突然非常明白,母亲一定是不爱我的,父亲一定是不爱我的,同学现在也一定是不爱我的,老师更是不会爱我,原来没有人愿意给我爱,一点点都不愿意施舍,我想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这也是可怕的一天。

    在恍惚之间我才发现身边原来一直坐着一个人。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坐了很久。

    他很高,我把头仰得高高的才看到他的脸,他很英俊,一双非常黑的眼睛,我看不到一丝褐色,白衬衫,没有打领带。这张脸在我的视线里渐渐地被拉近。

    “好久不见了,可还记得我?”他说,并且对我微笑。

    “穆展言。”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觉得有点儿高兴。他的身上还是散发着淡淡地青草味儿,刚才我竟然没有闻到。

    穆展言又哈哈地笑了几声,他说:“再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可真让人高兴。”

    我迅速地把两只手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想让他看到手上丑陋的那一面,我又迅速地低下头,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脸。我知道我现在看上去一定是非常丑陋的。

    我想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拆穿我,什么都没问,这让我很感激。

    “你好吗?”他说。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此刻我好不好,应该是极不好的。

    “你有多大呢?有10岁了吗?”他问道。

    “8岁。”我说。

    “哦,才8岁,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呢。”

    “我不是小孩。”我大概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个小孩,没有谁会对小孩子那么残酷无情的。

    “对,你是个小大人。”

    我听到穆展言一直都在笑,他不是在取笑我,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在笑。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卓什么?”

    “卓琳琅。”

    “谁取的呢?”

    我还来不及接话,他又说:“谁取的一点也不重要对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我垂着脑袋,眼角的余光落在穆展言的手上,那是我第一次去观赏一个男人的手。童年的我只记得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甲也修得十分干净,他手背上的青筋十分明显。还那么小的我就已经对这双陌生的手有了非分之想,我想如果握着这双手一定是非常安全,非常温暖的。

    “那次宴会能够认识你这个小大人,让我觉得不枉此趟,你的小狗还那么胖吗?”他突然说。

    “不,它死了。”我说,也许被女佣扔了,反正看到它流着血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它。

    “哦,真可惜。”

    午后的阳光非常强烈,我已经被晒到了,滚烫滚烫的。此刻,我就像是在一个火炉里面挣扎。我很怀疑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背上粘糊糊的,衬衫早就湿了,贴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

    “做错事了吗,坐在这儿晒太阳,好看的女孩子可不能够被晒黑。”

    “不,我没有错。”

    “那一定是你的老师错了,不该把你扔在这儿。”

    我不答话。

    穆展言又说:“学校是教育圣地,是不应该体罚学生的对吗?”

    我想说是,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我想开口的时候发现嘴唇非常干涩。

    “好了,我要走了,卓琳琅,我们再见了。”

    穆展言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我目视着他走远。,我觉得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灿烂地几乎就要发出光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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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6.


    老师一直都没有换我进去,我仰头张望着天空,毒辣辣的太阳可真耀眼,我都睁不开眼睛了。

    而我也没有做个好学生继续在外面等老师来叫我进去,在老师的眼里我不可能是好学生了,我不受欢迎,这点我十分清楚。

    “回家吧。”我对自己说。也许明天还会挨打罚站,可是到明天再说吧。

    这真是很沉闷的一天,不是吗。

    也许回家后父亲还在墙角边坐着,也许又要有一个新的保姆来报到了,也许客厅又成了舞池,也许还会有更多浑浊的香水味儿。也许父亲还会把我当成母亲来打我,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反抗,这辈子谁都别想再打我。

    可是,我所有的猜测都没有看到。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几个陌生的工人频繁地在进进出出。我站到门口往里看到大厅的摆设都不一样了,地毯由原来的灰紫色换成了米白色。

    “你在找谁?”从屋里走出一个我没见过的非常时髦的年轻女郎,她穿着短的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还有一双嫩黄的细高根鞋,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我的家。”我继续环视着屋子,即使它的风格有铺天盖地的变化,即使化成了灰我也会认得的。

    “可是,现在它是我的。”女郎倚在门框上,庸懒地打量着我。

    “我爸爸呢?”

    我又一次觉得忐忑不安,惶惶恐惧。本来仅剩的也只有这个不像家的家了,没有了它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可不知道。”女郎发出低沉冷漠的声音,她连看都懒得看我就转身进屋了。

    这的确是我的家不是吗?

    我突然就想到了母亲卧室的窗台上那盆腐烂的植物,父亲卧室的地毯上被烟头烫掉的一个个小洞,还有我那个大窗台。

    而我的父亲突然从人间蒸发了,多么荒唐。我的世界不会比现在更出乎意料更糟糕的了。

    我望着屋内大厅里,女郎正在指挥工人搬动新的家具。我背着门口朝外走,坐在阶梯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阶梯上的石头被太阳照射地滚烫滚烫的,可是我坐下后并不愿意站起来。

    这可怕的一天原来一直在持续着。

    我把脸埋在两个膝盖之间,不让太阳照到。

    这个夏天,我原本所拥有的并不多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离我远去,到今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对于任何人来说,我只是个负担,是个累赘,是个拖油瓶。

    我想,如果时间可以一直静止在妈妈办宴会的那个让人快乐的晚上,如果我可以活到70岁,我十分乐意用剩下的三十年去交换,那么四十岁以前我都是快乐的。

    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手不停地摇我,我顿时醒来。

    头抬起来,穆展言站在我的面前,我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高大威武,像一面墙一样挡在我的前面让我看不到前方是什么。

    “你睡着了。”他说。

    我揉揉眼睛,发现他正对着我笑。

    “你看起来很疲惫,谁又欺负你了?怎么坐这儿?”

    “这是我的家。”我低声说,接着又垂头丧气地往回看已经关上的大门,“哦,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此刻我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穆展言朝我看的方向短暂地望了一眼,接着蹲下身子在我前面。

    他说:“琳琅,不要害怕。”

    他的声音非常非常温柔,笑容也非常非常分温柔。但是,我的确十分害怕,怕得要死。

    他对我伸出一只手,那只我仔细观看过的手。

    “走吧。”他说。

    “走到哪里?”

    “我们回家。”

    我不再问,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家。迟疑着鼓起勇气很小心地把自己的小手放进去,掌心还是感到疼痛。

    从来没有人认真地牵过我的手,对我而言,这双手具有巨大的魔力,我第一次看着它的时候已经对它产生渴望了。

    穆展言的手是温热的,比我想象中要塌实和安心的多。

    我伸长了手跟在他后面,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他的腿很长,走起路来飞快,我根本上就是在小跑。从后面看他,他有宽大的肩膀,我必须要仰望才能够看到他的头顶。

    他很快就放开了我的手,打开后门让我进去,自己坐在驾驶位上。

    车子开的很快,路上我一直没有说话。

    我并不知道穆展言是往哪个方向开的,也没有去看沿途的风景,只觉得疲惫不堪,身体软绵绵的,长头发贴在颈上极不舒服。

    后来,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朦胧昏暗,像是天黑了,又像即将黎明。

    陌生的床很柔软,房间里有一股清香在我睡醒的时候扑面而来。

    “你醒了吗?”传来一个女子醇厚的声音。

    我在这时候才看到床边的椅子上一直坐着一个女子。

    她把灯钮亮,她的年纪看上去和母亲相仿,可是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五官端正,穿着白色的套装。

    在这天以前我并没有见过她,她并不漂亮,不会比母亲漂亮,她戴着一副小小的珍珠耳环,和她的衣服很相称。

    当我长大以后我才发觉,从很小开始我看一个人总是会去观察那个人的外表,并且对其很注重。

    “睡得可真沉呢,昨天下午到现在了,你看,你自己还没感觉到,就又一天过去了,人类在睡觉上真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呢,每天睡八个小时的话,一年也有一百多天不是醒着的。”她像是在跟我说,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语。

    随即又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糟糕!忘了介绍了,你可以叫我梅苏或者梅苏姐姐,只是千万别叫我阿姨,我是穆先生的私人助理。”

    她说着又对着我靠近一点,她很专注地盯着我的脸,发出一声惊叹,“长得真好看,可真是个小美人儿。”

    听到有人夸奖,我突然有点儿高兴,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夸过了,我都怀疑自己越大越丑了。

    “我在什么地方呢?哦,天黑了吗?”我从床上下来,睡得久了,身体软软的,十分无力。

    我走到窗前,意外地发现从这儿往外可以一直看到海,海似乎和天连在一起,无边无际,不惊有点儿惊喜。

    梅苏突然笑了,“穆先生说你不爱说话,我还真怕你不肯开口呢?”她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边走边说,“我猜你一定饿了,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我顺从地跟着她走,可还是回头看了好几眼那片汪洋大海,这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呢,会是哪里,天堂或者是地狱,哦,罗珊诅咒我会下地狱的。

    那天以后,我一直都叫她梅苏,我后来无意之间才知道她的年纪竟比母亲还大。

    她把我带到餐厅,餐厅简洁而且明亮。穿着干净制服的女佣殷勤地把餐点端到我的面前,桌子是透明玻璃制的,看不出一丝的灰尘,这么干净的感觉让我觉得心情舒畅。

    看到食物时,我觉得原来自己饿了,非常饥饿。

    女佣拿了很多食物出来,我不假思索地只挑了柠檬蛋糕。

    “穆先生出去办点事情了。”梅苏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我擦嘴角的奶油。我抬眼望她时,发现她的眼角有亲切的笑纹。

    就因为这个,我在瞬间喜欢她,因为没有人替我擦过脸上的油渍,从前的餐桌上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就算有三个人,也只是都看到自己,而女佣只会提醒我脸上有脏东西,仅此而已。

    接着,梅苏带我到另一间房间,大概是大厅,风格依旧简单明了,房间一面同样是面朝大海的。

    我挣脱她的手走到窗前,天色朦胧,外面的世界看上去很不清晰。

    像电影片段那样,母亲走的画面,父亲坐在墙角抽烟的画面,老师用尺打我的画面,同学嘲笑的画面,我孤立无援的画面……一幕幕全部涌现到我的眼前,清晰可见。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假使睡着了就一直不醒,就不会有醒来时候的烦恼。

    此刻,我不知道该到哪里,这真是非常伤脑筋的一件事。母亲宁愿带着她那么多的大箱子走,也不愿意带上我。父亲更糟糕,平地消失了。他们大概都不要我了,此后也许也不会再见面。而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对我而言,每一天都是相当可怕。

    “是不是想回家了?”梅苏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说,“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我没有家。”我低声说,我的家应该在哪里呢。

    梅苏还想说些什么,穆展言已经跨进来了,他还是穿着白色棉布衬衫,

    我觉得每次看见他,他都比上一次见过的时候要高大英俊。

    “你看起来精神好多了,睡得还好吗?”穆展言漫不经心地在一张米白色沙发上坐下,随即又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我点点头。

    “她很乖,睡着的时候还会笑呢,嘴角会露出两小酒窝。”梅苏说,她是在对穆展言说,又是在对我说。

    “哦,是吗?”穆展言突然紧盯着我,“还喜欢这里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像他看着我那样盯着他说,“我爸爸在哪里,你知道吗”

    “或者,我妈妈……”

    我并没有说完,我的声音太轻了,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听见。

    “夏天很适合住在这儿,这里没有城市里的酷热对吗?”穆展言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可喜欢住在这里?”他又说。

    “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把声音放大一点,“我的家在哪里?”

    穆展言恩了一声,然后说,“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是你的家。”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看上去既成熟又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一楞,我看到梅苏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是那次宴会上认识他的吧,不会比那次更早了,应该还不算认识,除了他叫穆展言,别的我一无所知。

    “住到你可以独立或者你想离开的时候。”穆展言又加了一句,“你可愿意留下来?”

    他目光里含着微笑,等我回答。

    “或者,你嫌弃我这个小老头?”他随即又嘲弄着说道。

    “你不是小老头。”我赶紧说。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真的一点都不老,只不过看上去可以做我的父亲,可是他比父亲可英俊多了,他会牵着我的手走路,他会给我好吃的柠檬蛋糕,不会叫我挨饿,他身上有好闻的青草味儿,这些的确在吸引着我,最重要的是走出去的话我应该走到那里。

    “穆先生,或者你可以送她去……”

    “你可以回去了。”穆展言打断了梅苏的话。

    “好吧。”梅苏放开我的手,她弯下腰对我说,“明天来看你的时候不要皱着眉头了,小孩子应该面对微笑地生活。”

    梅苏走后,我离开窗前,走到他面前,我站着似乎和他坐着一样高,从这个距离看上去,我跟他两个人就像是平等的。

    我一直望着他,我的心里一直像有一张紧绷着的弓,也许我的表情一直带着不确定的慌张。

    “我看起来可以做你父亲了是吗?”穆展言温和地说。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说。也许父亲已经遗弃我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

    “你并不想真的知道不是吗?”穆展言说。

    “卓亚军并没有资格做你的父亲,你很清楚对不对?”他又说。

    “你知道爸爸的名字,你认识他的是吗?我妈妈呢?你可也认识?”我非常疑惑,只能够对他提出我的困惑。

    “她并不想要你,找到了又怎么样呢?这个你也很明白对不对?”

    其实他说的我心里很清楚,只是听他这么说有点难过。

    我不再接话,世界是那么奇妙地在变幻,离开了自己那个不像家的家到了另外一个像家又不不是的家里。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好不好?”

    我不响,穆展言突然站起来,牵过我的手往外走,他的手似乎充满了神气的能量,握着它的时候我又觉得精神振奋,或许是以前太渴望被一只大手握在手心里了,而我想要的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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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7.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醒了,女佣来叫我的时候,我正趴在大窗台上看外面的海景。白色的窗子,一株绿色的植物几乎长到窗台上了,我觉得这里漂亮得不得了,一切美得简直不像是真的。

    我第一次看着太阳从海底升起来,这是我出生后最安静的一个早晨了。早上,没有母亲喝醉了在和父亲吵架的声音,没有瓶罐落在地上发出的巨响,没有舞会的音乐一直持续到一早才散去。

    “从这里看海可真漂亮。”我自言自语地说。

    “是,这是位置最佳的一间客房了。”女佣微笑着附和。

    最佳的一间客房,我吓了一跳,差点就忘记自己是一个客人了。

    这里的橱娘做的饭比原来家里那个做的好太多了,也许味道一般,但是穆展言坐在对面和我一起吃,让我觉得很奇妙,也很新奇,父亲和母亲可是从来不会陪我一起吃早餐的。我发现在这里,实现了好多我从前最梦想拥有的。现在那么轻而易举,简直让我怀疑不是真的。

    吃过饭后,穆展言送我去学校。

    我在这个时候才看到这是一栋在山上的小别墅,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环境十分幽雅。我喜欢这里,渴望留下来的感觉徒然升起。

    我还是坐在后座位上,从镜子里我看到穆展言的表情非常沉静。他偶尔还会皱起眉头,皱眉时的样子十分滑稽。

    “我并不喜欢读书。”下车的时候我低下头轻轻地说。

    “哦,是吗?”穆展言微微俯身,温和地看着我说:“那要等你以后读完了才能告诉我你喜欢或者不欢喜。”

    我不再说话,缓缓朝学校里面走去,我很不愿意面对学校里那些丑陋的脸孔。

    在课堂门口,前天用尺打我的老师站在那里。

    看到她,我不由自主地把两只手放在背后。我想起那把锋利的似刀子一样的尺,心里就毛骨悚然了。

    我突然的举动,老师大概发现了,她走过来靠近我摸摸我的脑袋说,“那是你的父亲吗,长得跟你一样漂亮呢?”

    我听到老师的声音不再像前天那样尖锐,她和蔼可亲,她笑容可鞠。

    我似乎觉得受宠若惊,老师是那个老师吗。最近,似乎每个人都在温和地对我微笑,是因为我是个孤儿才怜悯吗,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说,“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穆展言。”

    “昨天去看了你的资料,才知道你的母亲是索莉亚对吗?”

    我点点头。

    “早些年老师还看过你妈妈演的电影,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第一次有人跟我说看过母亲的电影,可是她所说的连我都没有看过。

    “刚刚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呢?”

    我看着老师的眼睛说,“我不知道。”

    老师的笑容在瞬间凝结了,但随即又微笑着地对我说,“手还痛吗?老师很抱歉打了你。”

    手还是很痛,但我没有回答,直接走到自己位置上去。我坐在窗边,可以一直看到校园门口,穆展言的跑车已经不在了。

    又恢复地和往常一样了,那些同学似乎已经忘记了前几天的一幕。那些无关痛痒的事并没有在他们的记忆里存留下来,可是我还记得,儿时的记忆里我会一直都记得这件事。今天从睁开眼睛开始就是很奇妙的一天,足够我发呆一整天去思考了。


    如果我没有被罚站在外面也许穆展言就不会遇到我了,如果没有提前回家,父亲可能会在门口等我带我一起走。

    我看到窗玻璃的倒影中自己脸上露出一抹不自信的微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的父亲和母亲现在会记得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我是个累赘,他们都不要我,这是事实了。幸亏遇到了穆展言,上帝对我还是仁慈的,至少我可以不用住在学校宿舍,不用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至少现在有一个人对我是好的,我一直渴望着的好。想到穆展言,我的不安情绪才慢慢溜走。

    可是,等到下午回家的时候,穆展言还会带我回家吗?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又突然包围了全身。也许只是做了一个梦,如果是梦,如果不用醒来就好了。穆展言不来的话我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呢?家一定是回不去了。

    这种隐隐的不安一直持续着,等到同学们三三两两都离开教室的时候,我背着窗户坐着,如果看到窗外没有人带我回家,那该多失望啊。

    时间突然过地很慢,我的思绪突然变得很乱。

    “卓琳琅,我们回家了。”

    我的头埋地低低的,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可是不觉得彷徨不安了。

    穆展言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不要担心,以后每天都接你回家。”

    我这才抬起头来仰望他,他还是穿白色棉布衬衫,我心里想什么他仿佛都知道。

    穆展言还是牵着我的手出去,我突然渴望可以一直被他牵着手走路,被人牵着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穆展言把车停在校园大门外,藏青色的跑车在暴晒在夏日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我觉得穆展言的身上同样散发着这种光芒。

    “我可以一直住到老是吗?”车开了一半,我问道。

    “是,你高兴的话。”

    “为什么呢?”

    “哦。”穆展言想了一下说,“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往事又被穆展言的话给牵动了,记忆里可没有人说过我讨人喜欢的,从来我都是多余的。穆展言真是我生命里突然出现的奇迹。

    车在山上别墅前停下的时候,我看到梅苏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今天穿了灰紫色套装,很好看。

    “我是梅苏,可记得?”梅苏亲切地走到我身边,她挽着我细细的手臂进屋去。

    “我叫卓琳琅。”我说。

    “恩,真是人如其名呢,又漂亮又乖巧。”梅苏又在称赞我。

    她把我带到那间面朝大海的房间。

    一天还没有过去,这个房间的摆设全部换过了。家具统统都是白色的,布艺是绿色调。窗帘是浅绿色的,上面有细细的小碎花,我喜欢这种绿色,可是她怎么知道我喜欢绿色。

    梅苏打开衣柜,我看到里面挂着满满地衣服,鞋袜,还有几顶好看的帽子。

连梅苏也陶醉地环视着室内的一切,她带着笑意说,“是穆先生亲自选的,我说小孩子都喜欢粉色系列的,他说你不一样,是这样吗?”

    “哦,不,我喜欢绿色。”我急忙说。

    “我做了穆先生很多年的私人助理了,可还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细心有耐心过”。梅苏说。

    “想不到现在让他那么用心的居然只是个8岁大的小孩子,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穆先生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很喜欢你,只是想不到他也喜欢小孩。”

    “我也喜欢他。”我说,语气十分大胆裸露。

    对于任何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样已经足够让她欢喜若狂了。

    而我的确感到欣喜,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些,也许很多孩子都拥有这些,可是索莉亚和卓亚军明明都可以给我,他们却谁都不愿意为我做这些。原来就是这样的世界上还是会有人重视我的。

    我偷偷地笑了,不在感到落入深渊了。上帝关了门,还是留了一扇窗让我进去。

    而我最喜欢这个宽敞的窗台了,可以坐在上面一直看着远处的汪洋大海。我自己原来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大窗台,可看出去的景色比这里要糟糕的多。

    这天以后,穆展言每天早上都会送我去学校,我不知道他白天都在做什么,来接我回家的时间总是很准时。

    他有时候会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我进去,好像总是怕我不去上课似的。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还是会站在太阳底下看着我。

    和我擦肩而过的很多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看穆展言,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是因为他长得英俊。那些人看过他之后,又会带着羡艳之情的余光瞟向我。那时候我很自豪,会偷偷地沾沾自喜,总觉得就算很多人看着他,他也只对着我笑,这充分满足了我年幼时的虚弱心。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都对我友善起来,打我的老师常常对我嘘寒问暖,非常客气。一开始我觉得受宠若惊,渐渐地我开始讨厌起她那掐媚的笑脸,尤其是她常常问我关于穆展言的情况,让我反感不已。

    一个午后休息时间,她走过来坐到我身边的位置上。先是对我微笑,然后说,“琳琅,穆先生他已经结婚了吗?”

    我十分困惑,我知道他还没有结婚,但我没有回答。

    “哦,还没有是吗?那穆先生是否有要好的女性朋友?”老师继续耐心地问。

    我一点也不想回答,可是我没有说出口。离得很近,我觉得老师的脸真难看,戴着厚厚的眼镜,还有零星的痘疤,皮肤像个烂瓜似的,非常丑陋,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张脸。

    “也没有吗?”老师的脸同样困惑。

    “我就是。”我竭力放大声音说。

    “你?”老师十分夸张地笑起来,好不容易停下后说,“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怎么能算是女性朋友呢,而且,穆先生不是你的监护人吗?”

    “不,他是我的朋友。”我又说。

    “对,很多父母都和自己的孩子做朋友。”

    我知道再解释也是徒劳,就没有再开口。

    这天,穆展言来接我回家的时候。

    我问他:“你结婚了吗?”

    穆展言先是带着疑惑,随即微笑着说,“没有。”

    我接着问:“你有要好的女性朋友吗?”

    穆展言笑地更响了,他反问道:“卓琳琅,你很缺少母爱吗?”

    我向他解释只是好奇把老师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而已,我并不缺乏母爱,穆展言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是我们老师在问你。”我撇撇嘴。

    “哦,你怎么回答的呢?”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说你有。”

    “是吗,你让谁同我结婚的呢?”穆展言既充满好奇又觉得十分好笑的样子。

    “我说我是你要好的女性朋友。”我格外一本正经地说。

    “的确是,我们琳琅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他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那样笑起来。

    我知道,他嘴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小孩子,每个人都这么认为的。而我,的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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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20:18 | 显示全部楼层

8.


    夏天即将过去的那个周末,下了一整天的暴雨。

    傍晚,轰隆隆的雷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住在山上,雷声听上去离自己格外接近。我几乎是惊吓着醒来的,雷声比母亲砸花瓶发出的响声要大的多。

    我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才感觉到穆展言握着我的手坐在一边。

    他把等扭得很亮,我看到他满脸慌张地看着我。

    “琳琅,不要怕。”他摸摸我的脑袋说。

    我的额头上都是冷汗,雷声确实把我吓到了。

    穆展言一只手握着我,另一只手用一块手帕去擦我额头的汗,他一边擦一边说,“琳琅,别害怕,打雷而已,没事的。”声音格外的温柔。

    我点点头,看到他的脸上也有些许汗珠冒出来。

    “刚刚我梦到母亲又砸了一个大花瓶,花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好大的响声,原来这个响声是在打雷。”我说,然后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一定是相当可怕的梦,你刚刚叫得那么大声,你看,我在隔壁房间也被你吵醒了。”穆展言微笑着说,他的语气一点也没有责备之意。

    “哦。”我觉得很抱歉,我把他也给吵醒了。从小我就害怕打雷还有无论什么东西发出的巨响,总觉得一声巨响之后紧接着就是父亲和母亲激烈的争吵,总是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在响声背后。

    我看着窗口,仅管窗帘被拉地非常严密,但亮光依旧会一闪一闪的频繁出现,紧接着就轰隆轰隆的雷声。

    “琳琅,闭上眼睛继续安心睡,我在旁边不会有事的好吗?”穆展言说,这个时候他看着我的神情也十分慈爱。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紧紧握着他的手,很久都没有睡着。尽管有更响的雷声,可是握着穆展言的手,让小小的我觉得格外完全。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穆展言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握着我,另一只垂在一边,地板上掉着一本翻开的用英文写的什么书,床边的落地灯还是非常明亮地在发出光芒来。

    我对他充满感激,他是第一个因为我害怕而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

    这时候,女佣敲门进来叫我起床。我每天早上都可以自己醒过来,但她还是每天来叫我。

    看到穆展言,她一惊,随即放轻脚步走过来捡起地上的书,然后又把灯关掉。

    穆展言还是给吵醒了,他松开我的手去揉眼睛,我才感觉到手被他抓得已经麻木,没办法伸直了,而这样偶尔的麻木让我觉得很开心。

    “卓琳琅,你还不起床,谁准许你找理由旷课。”穆展言完全苏醒后看看手表,很大声地对我说话,让我很怀疑昨天对我那么轻声,那么温和的人也是他。

    我看着他不怎么灵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很滑稽,我想他一定也是全身麻木了。

    女佣走到窗前,把窗帘全部拉开。阳光从外面射进来落到地板上,暴风雨过后的清晨格外明朗。

    穆展言挥着一只臂膀,非常疲倦的样子。我偷偷去观察他,他的下巴还有一些碎胡茬,他在我面前第一次这么狼狈过。

    “穆先生,是否叫老欧送卓小姐去学校?”女佣试探着问,很刹风景。

    穆展言恩了一声,又转过头看着我,“卓琳琅,你再不起来就叫老欧送你去上课了,你是乌龟吗?动作这么慢吞吞。”

    我听了以后,很乖的起来,动作十分利落敏捷。我本来很讨厌去学校的那条路的,因为有穆展言在,我才会期待。他每次开车的时候,我都会像做贼似的偷偷从背后去观察他。

    我原本灰蒙蒙的世界,因为有了穆展言,我觉得可以看得到只有梦里才存在的曙光了。我感激他,完全接受了他给我的一切。

    有一次,我听到两个女佣在过道里经过时议论我。

    一个说:“这个卓小姐大概是穆先生的私生女吧。”

    另一个说:“我看八九不离十就是了,你看穆先生简直就把她当公主一样呢,卓小姐是越来越神气活现了。”

    一个又说:“那就是了,谁愿意做傻瓜去照顾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呢。”

    另一个又非常肯定地说:“一定是,我看这个卓小姐长得就是像穆先生,尤其是那双眼睛,会勾魂似的,又大又黑,分明是穆先生给遗传的。”

    两个女佣都没发现他们在谈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我听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了,走进自己的卧室,对着镜子看自己那双眼睛,它明明就是遗传自母亲索莉亚的,怎么会像穆展言呢?原来我并不是那么受欢迎。原来在女佣们的眼里,我不是私生女就是个野孩子。

    也许在其他人的眼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梅苏,司机,他们大概都在取笑我了,我却还像个傻瓜似的在偷偷地沾沾自喜。。

    可是,曾经一度我确实即将要成为野孩子,是穆展言拯救了我。

    听到这几句对话,我非常郁闷而且有点难过。不知道是要跟谁赌气,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把窗帘密密地拉上,爬到窗台上坐下。如果没有窗户上的这层厚玻璃,我一定不敢坐在高处,我一向都怕高。

    躲在里面,世界又是死寂一片。

    可是,我又担心被人找不到又希望没有人发现又害怕没人来找。

    再小点的时候,也是在上幼稚园时。为了得到父亲和母亲的重视,放学后想用离家出走来引起他们的注视,一个人坐在城市大街的长椅上,叶子一片片落在身上而浑然不知,心里一直在颠覆会不会有人来找的想法,又紧张又担心又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情绪和那时候一模一样,那种忐忑不安突然间又覆盖了全身上上下下每一个细胞。

    我的情绪持续到穆展言的出现才得以缓解,我开始懂得去依赖这个给了我希望和重生的男人。

    “卓琳琅,再不出来就要发霉了。”穆展言把头探进窗帘里面说。他总是连名带姓这样叫我,毫无亲切感,只有这点我不十分满意,我一直强烈希望一个很亲近的人能够在称呼上也对我亲热一点。不需要像费佳丽的父母那样叫她宝贝,至少可以叫小名,或者就是叫琳琅也可以。可是穆展言总是叫我卓琳琅,虽然我也叫他穆展言。

    我没有听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强烈的沮丧在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才渐渐消失,可是女佣的对话又总围绕着我,带给我极大的震撼和失望。

    穆展言拍拍我的肩膀,带着一丝疑虑说:“或许我应该正式收养你的。”

    我一惊,转过头来背对大海,面朝着穆展言。我仔细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又黑又大,眼神那么坚毅,和我似乎有点相似,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穆展言接着又说:“卓琳琅,假使你愿意的话我正式收养你好不好?你可愿意当我真正的女儿?”

    当穆展言的女儿,我的心里又是一震,他对我已经像是亲生的了,即使亲生的也不见得会比穆展言对我更好了。

    “不,我喜欢叫你穆展言,我不要叫你爸爸。”我用软软的童音异常坚定地说,我觉得我已经快要慢慢地把卓亚军和索莉亚是我父母的事实给忘记了,我现在并不需要父母,以后也不会需要。

    “那么,以后不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了。”

    穆展言笑了,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原来他都知道,他神通广大,任何事情都瞒不了他。

    他当然会知道,我会听到女佣间的议论,他当然也会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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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9.


    我在第二天放学到家的时候看到一张新的面孔,原来的那两个女佣已经不知去向了,我没问,他也没说。

    “会说英语吗?”穆展言问。

    “会。”我犹豫着说,末了又加了一句,“一点点。”

    “恩,你会喜欢苏菲的,她跟你一样可爱。”

    她的外型确实很可爱,有金色的卷发,还有灰蓝色的眼睛,以及十分丰满的身段。

    苏菲用英语跟我问好,她说的很快,我只听到几个十分模糊的单词。

    “你好,苏菲。”我用中文说。

    “卓琳琅,用英语,这对你没有坏处。”穆展言纠正我。

    我点点头。

    我从来没有好好的学过,我的英语非常糟糕,我连简单的对话都组织不好。

    我跟苏菲说我要一块柠檬蛋糕,她却拿过来一杯热可可。我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同她说学校有体育课,需要穿运动鞋,她却在我床边放了一条长裙子。

    后来,我渐渐地已经不愿意再和她讲话了,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我需要什么,也自己去拿,可是我总是打破东西,每次都把自己吓一大跳。

    很快,穆展言就发现了。

    他说,“卓琳琅,你的英语差得很,你们学校不教的吗?”

    “我不喜欢上学。”我嘀咕道。

    “小孩子的义务除了上学还有什么呢?”

    他终于承认我是个小孩子了。

    “你小时侯喜欢上学的吗?你可是个好学生。”我十分好奇,胆子也大了点。

    “我是个孤儿,我所拥有的全部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穆展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诚恳。

    “那你想要的现在是不是都有了?”

    “并不是都有。”

    “你做什么呢?”

    “你是否想继承我的事业?那你必须要很努力地学习,等你长大后我会教你,尤其是你的英语程度,坏地让我吃惊。”

    “对你的事业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吗,那你也得很努力地学习。”

    我不再问,我抬眼看到他正望着窗外沉思,于是,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很久,穆展言才又开口。

    他说:“卓琳琅,我替你转校好不好?”

    我一时之间没有反映过来,就没有回答。

    他接着说:“转一间国际小学,你的英语很快就说得很流利,你想要柠檬蛋糕的时候,苏菲也绝对不会拿热可可给你。”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连这个也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明天就转。”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穆展言一只脚就已经站起来往外跨出去了。

    第二天到学校后,下车后穆展言拖着我的手一直从学校门口走进去。

    经过一幢教学楼时,我看到玻璃窗上我和穆展言的影子。那时候,我觉得他真像我的父亲。站在小小的我身边格外高大威武,所以我一直觉得在他身边很安全。

    在校长室门口,我不愿意进去。他没有勉强我,只叫我等在外面。

    我听到里面不只一次地传来大笑的声音,偷偷从门缝里观看的时候,教我的老师正好走出来。

    看见我,她亲热地摸着我的脑袋,用十分惋惜的语气说:“学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转呢?”

    “是穆展言要转。”我十分不情愿地回答。

    老师突然间紧锁着眉头,责备我:“对长辈要有礼貌,怎么能直呼其名呢?老师没教过你吗?”

    “他也连名带姓地我叫的。”我反驳道。

    “你怎么一样?你还是个小孩子,你是小辈。”老师拍拍我的肩膀,“卓琳琅,我发现有时候你比同龄人都早熟,可是有些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懂呢?”

    我不答,这时候穆展言也走出来了。

    “卓琳琅,你要和你的同学道别吗?”他问我。

    “不。”我异常坚定地说,我一点也不在乎老师在旁边会怎么想,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那好。”穆展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接着,他拖起我的手往外走,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师还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穆展言直接开车把我送到他所说的那间国际名校,他带我去我的课堂,我在门口看到有很多形形色色的小朋友。

    教我的老师是一个蓝眼睛,棕色头发的年轻女郎。她的皮肤很白,没有痘亦没有白人很普遍的雀斑,她的个子十分高挑,挽了一个发髻在脑后,上面别着一枚好看的发夹,穿着一件粉蓝色的手工编织毛衣,很好看。

    看到我的时候,她非常热情地走过来,蹲下身子同我说话,“中国的孩子都像你这么漂亮吗?”

    她的中文讲地很生硬,我被她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抿着嘴巴看着她。

    “我的名字是露莎,你也可以这么叫我,现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她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摸我的脸颊,然后发出一声惊叹:“怎能够让人不喜欢?”

    “我叫卓琳琅。”我轻轻地告诉她。

    露莎恩了一声,然后站起来和穆展言交谈,他们用英语说话,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穆展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听到穆展言的英语如此流利,我突然很羡慕露莎,如果我的英语像她那样好的话,我就能够知道他是为什么而如此高兴了。

    这天回家以后,我一直觉得闷闷不乐。我一直想知道他高兴的原因,可我就是不知道。我想会英语,可我就是不会。

    “换个学校不高兴吗?”他抬着眼睛问我。

    我摇摇头。

    “恩?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还是摇头。

    “谁惹我们卓小姐生气了吗?”

    穆展言今天对我格外有耐心,没有人惹我。他对我那么好,还有谁敢惹我生气呢。

    “一定是到了新学校,见大家都会讲英语,自己不会觉得自卑了是吗?”

    “才不是呢?我才不稀罕会英语。”我急忙反驳。

    穆展言又哈哈地笑起来,他说:“对,不稀罕,他们的中文肯定还没有你讲的好。”

    “那当然。”我说。可我在心里却发誓,不需要很多年,等他们老的时候,我的英语一定说得比谁都溜。

    “露莎很漂亮是吗?”我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一楞,然后马上说:“的确是。”

    “有多漂亮呢?”我问,我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卓琳琅,你很希望像她那么漂亮吗?”他同样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我。

    “我才不希望呢。”我非常不屑地说。

    “哦,那就是她没有你漂亮,你认为她有多漂亮呢。”穆展言嘴角带着笑意说。

    穆展言总是把我的问题退还给我,让我不知所措。于是,我不再理他。

    接下来的时候,我的功课还是很糟糕,除了英语。

    我发现,只要我愿意学,都可以像英语那样突飞猛进的。可是,别的我都不想学,我才不愿意费时间去学习中文和数学,反正我的中文已经说的很好了,而且长大后我肯定不会靠给人家教数学来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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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4: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到我11岁小学毕业那年,穆展言大概对我一直很失望。每每看到我成绩单上用红笔写出来的分数,就紧皱眉头,大发雷霆,“卓琳琅,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谁把你养得这么笨的?”

    然后看到英语的分数,眉头又会舒展开来,语气渐渐平息,“哦,你也没有那么糟糕。”

    除了英语外,不管他怎么说怎么讽刺,我还是不好好学。

    现在我已经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了,他的电话很多都是用英语来讲的,有时候他不在,我就替他接,我惊讶自己居然能够很容易和对方交流了,特别有成就感。

    看到我英语明显地提高,穆展言却不以为然,仿佛是理所当然的。我最想听到他的称赞,可是他一直没有,渐渐地我也就不再奢望了。

    生活还算太平,除了我又突飞猛进地长高了几公分,我还是不知道他白天忙些什么,他还是在放学前来接我。就算在这间国际小学里,还是有许多人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瞟向穆展言,而我依然会觉得骄傲。这种惊羡的目光很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

    接着有一次,来接我放学的是司机老欧。

    “穆展言在哪里?”我很不愿意上车,一直望着路的尽头,我有时候会提早几分钟站在这里看他的藏青色跑车飞驰过来。可是,这天没有看到。

    “卓小姐,穆先生今天有事,我的技术很好,你放心吧,我会安全把你送到家的。”老欧试图对我劝说,可我根本就没听,只是伸着脑袋张望。

    “他说过会天天来接我回家的,他说谎。”我噘着嘴巴,很懊恼地说。

    “卓小姐,穆先生给你的已经够多了,做人要学会知足。”老欧轻声说。

    他说地很轻,以为我没听见,可我听地十分清楚,我只是不想和他去争辩。

    等到阳光越来越微弱,暮色越来越沉重的时候,我知道穆展言今天是不会来接我回家了。

    这是他第一次失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很多个下一次了,我很明白。

    “回家吧。”

    我垂头丧气地坐进车子里,这天的天色其实很美,可在我眼里看来却是会蒙蒙的。

    坐在老欧开的车子里,我发现车程比穆展言开的要远一半。

    即使谁都不说话,我也喜欢偷偷观察穆展言的后影,但是对于老欧的后影,我可是一点兴致也没有。

    一路上,我总觉得车子好像怎么都驶不到家似的。我一直都在琢磨穆展言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而不来接我放学,他以前不论怎么忙都会记得的。

    好不容易到家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我走下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住在山上,星星都离得比较近,我以前很喜欢看这么近的星星,可今天看什么都不顺眼。

    还没进屋,我就听到里面传来穆展言的笑声。我更加生气,他居然还那么高兴,他知不知道我生气了。

    刚走到大厅,我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女郎。

    “今天晚了。”穆展言漫不经心地说,他是隔了一会儿才看到我的。

    我闷闷不乐地从他身边走过,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抬头去看那个女郎,她的头发很短,染成了酒红色,脸蛋很小,身材高挑。我只看一眼,就觉得她很漂亮。

    女郎被我看的很不自然,她转眼看着穆展言,轻声试探道:“这是你的妹妹?”

    “我可没有这么小的妹妹。”穆展言微笑着说。

    我看到他走到她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十分亲密的样子。

    我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可是他浑然不知似的。

    我继续假装咳嗽,穆展言才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十分疑惑地问道:“卓琳琅,今天谁又让你不舒服了吗?回来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

    他的话带着讽刺,在一个外人面前我觉得很难堪。

    “你还有时间听你女儿说话吗?”

    说完后,我觉得很吃惊,我的话怎么会变得那么刻薄。

    “你有女儿吗?”女郎十分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穆展言。

    “你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我直视着她说。

    “卓琳琅,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吗?”穆展言冷冷地看着我,露出不屑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你姓卓呢?”女郎疑惑地看着我,然后又不自信地说:“我没听错吧,你是叫卓琳琅吧?”

    “阿姨,我跟妈**姓。”我立刻说,“我爸爸这个都没跟你说过吗?”

    我看得出我的话让她很尴尬,但是,我才不管呢,谁让穆展言对她很好的样子。

    “卓琳琅,你应该进你的房间去。”穆展言十分不悦地对我说。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待我。

    “我才不稀罕留在这里。”我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

    经过穆展言的身边,我听到他沉重的呼吸,我知道我把他惹火了。

    我没有到我的房间去,我趴在楼梯上面偷偷观望穆展言还是那个短头发的女郎。

    听不到穆展言说了什么,他们两个突然就哈哈大笑了。

    还不走,我一眨不眨盯那么久了。穆展言和我的话也没那么多,他们才认识多久。

    我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恼火,于是闷着脑袋跑到自己房间去,拨电话给梅苏。

    “好吗?”梅苏在电话里轻快地说。

    “穆展言有短头发的女朋友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小孩,怎么还是直呼养父的名字,没礼貌。”梅苏责备我。

    “那个短头发的女郎是谁?”我又问。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小孩,但此刻也不管了。

    “怎么想到问这个?什么短头发的女郎,你又听谁胡说八道了?”

    “我才没有,你别想帮他隐瞒我,那个人现在就在这里和穆展言亲密地说笑呢。”我噘着嘴巴说道。

    “琳琅,穆先生交女朋友的自由也被你这个小孩限制了呀。”梅苏惊异地说。

    “谁管他呀?”我立即否认。

    “哦,是吗?那我刚刚是听错了?”

    我发现我现在简直和梅苏无话可说了。

    “琳琅,别说一个女朋友了,就算再多几个那也很正常,总不能够一个个都经过你的同意吧?”

    “你是说还不止一个了?”

    “那是穆先生的自由。”

    “你也帮他。”我十分生气。

    “这是事实,你我都得接受。”

    “我不喜欢你了。”我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每个人都替穆展言说话,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都不和穆展言说话,我根本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

    到第三天的早上,我还是没有见到穆展言。于是,我忍不住想知道他去哪里了。

    “穆展言去哪里了呢?”我在苏菲跟前来回走了几十圈后终于问道。

    苏菲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说:“穆先生去巴黎了,卓小姐你不知道吗?”

    “他一个人去的?”我又问。

    “穆先生并没有说要带谁一起去。”

    真是过分,连女佣都知道他的行踪,却不让我知道。去好了,最好别再回来。

    于是,我和自己赌气,我觉得委屈,不再跟任何人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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