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插曲——浅谈奥斯特利茨会战的著名传说

装甲掷弹熊

在拿破仑的诸多胜利中，中国读者最为熟悉的恐怕是那辉煌的三皇之战——奥斯特利茨会战。从上下五千年开始的诸多科普书籍不遗余力地描写此役，而奥斯特利茨会战中最为人所乐道的插曲则显然是那神奇的冰湖，那数千联军将士葬身之所。

那么，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不妨去翻一翻手中书籍，看看到底各家说法如何。

著名的历史科普读物《上下五千年》如此写道：

在这关键时刻，拿破仑果断下令：总攻开始。于是，声势强大的法国官兵呼喊着冲向联军，联军阵营立刻大乱，退到了唯一的通道上，通道旁边，是结有薄冰的湖水。在联军立足未稳之时，法军向联军人群中射出了凶猛的火炮，炮声隆隆，联军死伤无数。不少士兵急忙跳上冰面，试图沿冰面逃跑。但是，法军岂能放行！这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机会。一颗颗炮弹又射向冰面，顿时，冰块断裂，几千名联军要么血肉横飞，要么沉溺湖底，联军彻底失去了作战能力。

这大概是绝大多数中国读者心目中奥斯特里茨会战里冰湖神话的来源。

当然，关于这一点，当事人、中外传记作者和战史专家也做出了不可忽略的贡献：

拿破仑在第三十号大军公报公开宣称：

La canonnade ne se soutenait plus qu’à notre droite. Le corps ennemi qui avait été cerné et chassé de toutes ses hauteurs se trouvait dans un bas-fond et acculé à un lac.  L’Empereur s’y porta avec vingt pièces de canon. Ce corps fut chassé de position en position, et l’on vit un spectacle horrible, tel qu’on l’avait vu à Aboukir: 20,000 hommes se jetant dans l’eau et se noyant dans les lacs!

英译：
Only the cannon to our right were still active. The enemy corps had been surrounded and driven from all the high positions, and they found themselves in a shallow riverbed, pinned up against a lake. The Emperor moved forward with 20 cannon. The corps was driven from position to position, and a dreadful spectacle ensued, such as we saw at Aboukir Bay : 20,000 men throwing themselves in the water and drowning in the lake

略译如下：
仅有面对我军右翼的火炮仍然保持活跃。敌军被包围并赶下所有高地，他们发现自己身处狭窄的河床上，面前却是冰湖。皇帝命令二十门火炮前移轰击冰面。敌军被从一处驱赶到另一处，而我们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就像曾在阿布基尔看到的那样（译注：土耳其军被赶下海淹死）：两万人跳入水中并活活淹死。

自然像大军公报这样的文章只是mentir comme un bulletin（公报一样的弥天大谎），必定会大肆渲染，炒作数字，不过冰湖的传说正是自此发端。

亲眼目睹者马尔博则在回忆录（我取得是1892年Longman出版社英译本，可能与其他英译本有部分歧异）中如此声称：

最后，一股最大的敌军（主要是俄国人）试图从冰面上通过。敌军异常密集，约有五六千人，保持着某种纪律踏上扎钱湖中部冰面。但这时拿破仑已命令近卫军炮兵向冰面炮击。冰面到处崩裂，发出巨大的爆裂声，从裂缝中渗出的水迅速遮没了浮冰。我们看到数以千计的俄国人和他们的挽马、火炮、马车一起慢慢陷入水下深处。这是我永不会忘记的极端恐怖的奇观。瞬间，湖面上满是能够游泳的一切生物，人和马在浮冰间的冰水中挣扎。其中一小部分人被我们在岸上的士兵用杆子和绳索救上去，但多数人淹死。

尽管马尔博以擅长吹嘘闻名，但这一段写的比起大军公报则要平实得多，他也并未提及到底有多少人陷入湖里，只是含糊其辞地叙述五六千人中多数人淹死，也间接否定了公报数字。

另一位目击者塞居尔则在回忆录中提及数千俄军试图通过冰面而淹死无算，拿破仑更大喊：“这是阿布基尔！”此外，塞居尔还自称救出一名后来在波兰重逢的哥萨克。但不少人将此事却系在马尔博头上。

法国大历史学家、政治家，同时也是马克思口中邪恶的侏儒梯也尔则在《执政府和帝国时代的历史》中这样写道：

他（拿破仑）命令一个近卫军炮兵连用炮弹向仍然完好的冰面射击，并完成了对冰上敌军的彻底毁灭。近两千人在破碎的冰面下丧生。

梯也尔作为历史学家，叙事简明，选材审慎，其在拿破仑研究方面的业绩也有目共睹，此处他也对拿破仑过于夸张的言辞予以修正，并给出了近两千人淹死湖中的说法，然而他并未在行文和附注中给出出处，但想来可能是根据联军人数做出的合理推断。

以黑拿无方著称的肖姆在《拿破仑大传》中沿袭此数据，还顺带将近两千升级为两千人之多，当然，我们后来会发现，至少他文中确实有两个数据乃是来源确凿的：
3点，俄奥联军败局已定，联军的整个军团将武器朝天扔去，而多赫图罗夫军残存的几千人试图从结冰的湖面逃跑。拿破仑见状立即命令25门大炮向湖面射击，湖泊的冰被法军的炮火击碎，敌骑兵整团整团地掉进湖里——身着冬装、脚登厚军靴的俄军淹死达2,000人之多，同时掉进湖里的还有38门大炮和至少130匹战马——拿破仑很少表现得如此邪恶。

异常关注私生活的麦克林恩在其《拿破仑传》和以严谨求实著称的罗斯在其《拿破仑一世传》正文也都提到此事，他们的描写当然与梯也尔等前辈大体还是类似，但下笔总算宽松一些，麦克林恩说“不少淹死”和罗斯则认为“大群葬身湖底”，这两种都是极有弹性的说法，从数百到数万都可作此论，尤为可贵的是麦克林恩使用水坑一词，似乎已经在暗示人们“冰湖”的实际情况。

那军史学家又是怎么看的呢，詹姆斯•马歇尔•康沃尔的《作为军事统帅的拿破仑》认为：由于湖面上的冰被法军炮兵轰破，许多人溺水淹死。至此，联军已完全溃败。

国人所撰写的最好的拿战书籍之一《从土伦到滑铁卢》则说：

拿破仑指挥法军主力对联军南翼三个军的翼侧和侧后实施了最后的突击。法军呼喊着，顺着高地的斜坡横扫下去。面对这一无法抵挡的洪流，联军很快就溃散了。只有少数人逃往布尔诺方向，大部分被压缩到了扎钱湖和莫尼茨湖之间的沼泽地带。这些人员当中，得路逃生的不多。他们被赶到了刚刚结冰的湖面上，人马车炮，拥挤不堪；而在这时，普拉岑高地上的法军炮兵，开始向湖面进行猛烈轰击。顷刻之间，冰碎炮翻，人员纷纷落水，据说有几千人葬身湖底了。在这样完全被动挨打的情况下，联军士兵无可奈何，纷纷地放下武器，当了俘虏。

《图解世界战争战法——拿破仑时代》的叙述却简要得多：

但是到中午时分，普拉岑高地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晰，这位俄军将领准备迎击从北方来的苏尔特军。布克斯格夫登的部队被两支法军和后而冰冻的池塘包围，他在苏尔特部队从高地下来时将其纵队调离。

大体仍和前文所述类似，但关于人数仍然是据说、许多当道，迷蒙不清。而图解的Kevin Kiley等行家居然对冰湖传说不置一词……

当然擅长传播外国小道故事的中国作家也不例外，不过值得一提的似乎只有林琴南《拿破仑本纪》：

人人凭高纵炮下击，俄奥二军为力不敌，思悉师退。然有小湖临其后，寒冰方凝，军士争履冰渡，法军竟以炮轰冰。冰裂寻丈，俄人奥人或死于炮，或坠湖中，为数至夥。

尽管是文言，读来意思其实与前面诸君差别有限。

另外，战争艺术论坛chyvalries所写的1805 奥斯特利兹的太阳一文则是如下说法

究竟有多少人在这场屠杀中幸免是未知数……事实上，扣除突围和留下抵抗的数字，逃上河面的同盟军应该在5000人左右，而Satschan湖南面水很浅，而事后从浅水中打捞出38门火炮和130具尸体，因此比较客观的数字应该是2000-3000人。（笔者注：尽管全文主要是在翻译David Chanlder所写奥斯特里茨一书，但此处却出现了误译或修改，130具尸体实际上是马尸，而Chanlder给出的估计是至多二千人，同时指出有价值很高的材料认为仅有二百人）

那么，十分爱国的苏维埃史学家会怎样描写这场俄国军队的浩劫呢，且看塔尔列《拿破仑传》：

当俄军开往这个地方的时候，拿破仑用占领了普拉岑高地的大批军队击溃了它们，把俄军逼到半冰冻的池塘里去。几团人有的在池塘里淹死了，有的被法军的霰弹击毙，其余的当了俘虏。

……

当布克斯格夫登终于想到要开始撤退的时侯，已经很迟了，而且行动很笨拙，以至他的军团有几千人都被逼退到池塘里淹死了：拿破仑一发现俄军撤退，就命令向冰上开炮。其余的人都当了俘虏。

诸位，既然连如此爱面子，如此以为捍卫俄罗斯荣誉而发挥想象力而闻名的苏维埃史学家都这么承认了，那这处冰湖惨剧难道不是确实的么，但且慢……池塘一词却出现了，和水坑一样，都似乎与几千人难以兼容。

既然如此多的中外学者乃至亲身经历者都对认可冰湖传说（且不提那数量庞大的中文拼接者或是抄袭者），难道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吗？

装甲掷弹熊

当然有！将罗斯的《拿破仑一世传》中译本翻到下册第46页增注：

第41页关于奥斯特里茨战役结束时淹死许多俄军一事，是根据拿破仑和许多法国将军们说的情况写成。勒热纳叙述的事实，看来很可信。沙皇亚力山大1815年在维也纳也说有两万俄军在那里淹死（此说法来自 Chambonas回忆录，但罗斯在英国历史评论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上的说法则说是1814年）。但当地发现的事实（承维也纳富尼埃教授供给我的），似乎证明以上所说是神话。战役后没有几天，按照拿破仑的命令，两个湖都放干了水。下湖一具死尸也没有；上湖有一百五十具马尸，只有两具、有人说三具人尸。也许拿破仑臆造这场大灾难，是为了求得戏剧性效果，而别人也就跟着他的公报来讲述。沙皇采用这个说法，可能是有助于为他的战败辩护。（参阅1902年7月份《英国历史评论》中我的文章。）

至此，这则神话的出处大约已被辨明，不过是否还有其他证据呢，且看下文。

事实上摩拉维亚档案管理员Janetschek在1898年就开始着手破除这一神话，他在其著作Die Schlacht bei Austerlitz : 2. December 1805中引证了多份地方文献和官方档案：
（此书有在线版可供阅读http://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uc1.b3151787）

首先是当地教会文献。Karl Beranek，奥格斯特村教士，他记载有三名俄军士兵被打死在池塘里，此外，许多俄军火炮落在池塘里，法军用粗绳把火炮拖上来。特尔尼茨村教堂记录则记载俄军沿池塘边沿进军，此后从扎钱池塘中捞起马尸二百五十具和许多车辆，但只发现了三个被打死的俄国人。莫尼茨村教堂和学校记录则说下午四时俄军被赶向池塘，因扎钱池塘冰薄，损失了许多辎重和火炮。

其次是档案材料。一份半官方档案显示：在12月8日至16日间，拿破仑征发当地村民排干两个池塘（扎钱池塘面积一百八十公顷）并打捞火炮和人马遗体，计获得火炮17-18门。第二份写于1805年12月29日的档案显示，在扎钱池塘打捞出133具马尸，当地教堂掩埋了七门火炮，尚有十门待掩埋，此外还有二十七门骑炮被捞出，两具俄军遗体被发现。第三份写于1806年2月9日，提及在扎钱池塘打捞出两具俄军遗体，180具马尸和18门骑炮。此外还提到扎钱池塘和莫尼茨池塘在战前只是鱼塘而已。第四份是一封写于1806年3月27日的信件，认为在池塘中毫无人迹，只是有130具马尸和28-30门火炮。第五份是一则官方材料，则指出附近村庄共计掩埋301具遗体，而且在莫尼茨池塘毫无人、马、炮、车损失。

随后跟进的便是罗斯，他在1902年的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上略述此事，题为The Ice Incident at the Battle of Austerlitz （奥斯特里茨之战的冰插曲）。
法国历史学家Colin随后在其1906-07年发表的著作《1805德意志战役》（La Campagne de 1805 en Allemagne）中详加考辩，否定了神话观点，但可惜此书只有前四册存在扫描版，奥斯特里茨之战不在其内，因而暂时不能利用。

尽管法方回忆录多数都言之凿凿看到冰湖惨剧，但德•科莫男爵却是一个例外。他在法国大革命后流亡国外，先后加入孔代亲王军团和巴伐利亚军队。在1805年奥军入侵巴伐利亚后，他开始与法军并肩作战。德•科莫男爵于1844年死去，其回忆录Souvenirs des Guerres d'Allemagne（直译《在德意志的战争回忆录》）于1900年出版。

德•科莫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记载所见冰湖状况：
Ce fut alors que l’armée russe, pour rejoindre l’aile autrichienne qui allait être écrasée par les masses de cavalerie de Nansouty, fit un movement de flanc qui fut dérangé par un étang mal gelé. Le bulletin dit que cet étang en avait englouti des milliers. J’en étais assez près pour voir ce qui s’y passait. L’armée russe longeait l’étang et le mettait entre elle et cette cavalerie qui l’aurait inquiétée. Quand même quelques pelotons auraient eu le pied dans l’eau, il n’y avait pas de quoi les noyer. Les quelques corps d’hommes et de chevaux que j’y ai vus avaient été tués par le canon ; c’était comme sur la rive et encore moins. Je mets en fait que ce n’est pas deux mille hommes qui ont péri là, mais au plus deux cents, tandis que, sans cet obstacle, cette colonne aurait été écrasée.

Christopher Duffy在他的Austerlitz中部分引用并译成英文：
He points out that most of the Russians actually swarmed around the edges, and that 'even if a few platoons paddled in the water, it was not deep enough to have drowned them'

此段法文略译如下：
俄军，为了试图与正被南苏蒂麾下骑兵集群碾碎的奥军会合，展开了一次侧翼运动，但被一处严重冰封的池塘阻碍。公报说，数以千计的人淹死在池塘里。我有幸足够接近以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俄军沿池塘边缘行进，以池塘阻隔他们和追击的法军骑兵。即使有几个排不得不自水上通过，但池塘也没有深到足够淹没他们。我看到了冰面上一些人和马被炮击而死的遗体。岸上也有这种情况，不过数目更少。我基于这样的事实，即根本就没有两千人丧生在那里，只有两百而已。若没有这个障碍（指扎钱池塘），这个俄军纵队将被彻底粉碎。

Duffy又在其书中引用并翻译过一段奥军档案（Kriegsarchiv (KA) Ausfuhrliche Relation），汉译如下：

敌军将火炮安放在奥格斯特村的教堂山上（Duffy注：根据其他资料法军火炮位置应当更接近），大群试图通过扎钱池塘撤退的我军不幸吸引了敌军火力，敌军将炮火倾泻在堤道上。一辆弹药车被一发榴弹在堤道上击中，当场爆炸，引发了其后正在行进的火炮交通拥堵。这个纵队的一些火炮被遗弃在战场上，一部分步兵经过莫尼茨池塘冰面撤退。幸运的是，莫尼茨池塘的冰面被冻得相当结实，以至于能够承受部队前进的重量而不致破裂。只有两个人和若干匹马掉进去了。随后池塘被排干，他们的遗体也被发现。

这段描述与德•科莫男爵的可谓互为对应，它印证了联军在试图通过扎钱池塘撤退时，有一部分在池塘边缘堤道上行进，也指出在扎钱池塘只有很少的人员落入湖中。此外，这段记载还告知我们莫尼茨池塘的冰面经受住了大军行进的考验。

至此，通过诸方材料的对照，我们已然可以得出冰湖插曲的实际状况，确实有法军向冰面和附近开炮，在扎钱池塘也确实有俄军坠入水中，挽马和火炮损失也很大，但真正被淹死的俄军数量极少，即使加上战死落水之人，也至多两百。此外，莫尼茨池塘的冰面则根本没有被破坏。所谓数以千计的联军士兵陷入水中之说可以休矣。

装甲掷弹熊

总结：奥斯特里茨的冰湖插曲是一则神话，但也是用于掩盖败绩和转移注意力的极好工具。正如罗斯所说，在俄罗斯的战史编纂中，奥斯特里茨冰湖之于1805战役的地位与法兰西战史编纂中莫斯科大火和提早来临的俄国冬天之于1812征俄的地位相当，诚哉斯言！

装甲掷弹熊

补图：
一、著名的奥斯特里茨冰湖绘画

二、两个池塘所处位置

三、今日良田，昔日鱼塘

装甲掷弹熊

PS：和雨果在悲惨世界里误导滑铁卢相反，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里对奥斯特里茨冰湖的描写还算写实（特别是考虑到当时的氛围）

朗热隆和多赫图罗夫的残余部队，在奥格斯特村的池塘附近和堤岸上，人群混杂地挤来挤去。

下午五点多钟，只有奥格斯特堤坝附近才能听见剧烈的炮声，法国官兵在普拉茨高地的侧坡上布置了许多炮队，向撤退的我军鸣炮射击。

后卫部队的多赫图罗夫和其他人，聚集了几个营的官兵，正在回击那些跟踪追逐我军的法国骑兵。暮色开始降临了。多少年来磨坊主老头戴着尖顶帽，持着钓鱼杆，坐在这条狭窄的奥格斯特堤岸上安闲地钓鱼，他的孙子卷起衬衣的袖口，把手伸进坛子里逐一地翻转挣扎着的银光闪闪的鲜鱼；多少年来，摩拉维亚人头戴毛茸茸的皮帽，身穿蓝色短上装，坐在满载小麦的双套马车上，沿着这条堤岸安闲地驶行，这些人身上粘满了面粉，赶着装满白面的大车又沿着这条堤岸驶去，——而今在这条狭窄的堤岸上，那些由于死亡的恐惧而变得面目可憎的人们在载货大车和大炮之间、马蹄之下和车轮之间挤挤擦擦地走动，互相践踏，直至死亡，他们踩在行将死去的人们身上往前走，互相残杀，仅仅是为着走完几步后也同样被人击毙。

每隔十秒钟就有一颗炮弹挤压着空气，发出隆隆的响声，或者有颗手榴弹在这密集的人群中爆炸，杀死那些站在附近的人，把鲜血溅在他们身上。多洛霍夫的一只手负了伤，他带着十个自己连队的士兵步行着（他已经晋升为军官），他的团长骑在马上，这些人就代表了全团的残部。四周的人群蜂拥而来，把他们卷走，排挤到堤坝前面，停止前进了，因为前面有匹马倒在大炮下面，一群人正在把它拖出来。还有一颗炮弹击毙了他们后面的人，另一颗落在前面，竟把鲜血溅在多洛霍夫身上。一群人绝望地向前靠拢，蜷缩在一起，移动了几步，又停止下来。

“走完这一百步，想必就能得救；再站两分钟，想必会丧命。”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多洛霍夫站在一群人中间，向堤坝边上直冲过去，打倒了两个士兵，他奔跑到池塘的滑溜溜的冰面上。

“转个弯！”地在脚底下噼啪作响的冰上蹦蹦跳跳时喊道，“转个弯！”地向着大炮喊道，“冰经得住！……”

他站在冰上，冰经住了，但是塌陷了一点，而且发出噼啪的响声，快要迸裂了。显然，它不仅在大炮底下或是人群的脚下，甚至在他一个人的脚下都会陷下去。人们注视着他，蜷缩在岸边，还不敢走下去。团长骑着战马停在堤岸前面，面对多洛霍夫举起手，张开口。骤然间有颗炮弹在人群的上方低低地飞来，发出一阵呼啸声，人们个个都弯下腰去。有样什么东西扑通一声落到潮湿的地方，那位将军和他的战马一同倒在血泊里。谁也没有朝将军瞥上一眼，谁也没有想到把他扶起来。

“走到冰上去！沿着冰面走去！走吧！转向一旁吧！还是没有听见呀！走吧！”一枚炮弹击中将军后，可以听见无数人在叫喊，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在喊叫什么，为什么喊叫。

最后一排大炮中有一门登上了堤岸，拐了个弯，开到冰上去了。一群群士兵开始从堤岸上跑到冰冻的池塘里去。那些在前面行走的士兵中，有一人的脚下的冰块破裂了，一条腿落进水里，他原想站稳身子，但却陷入了齐腰深的水中。几个站在他附近的士兵趑趄不前了，炮车的驭手勒住了马，但是从后面还可以听见一片呐喊声：“走到冰上去，干嘛站住，走啊，走啊！”人群中也传来可怕的喊声。那些站在大炮周围的士兵向战马挥动着手臂，鞭打着马匹，叫它们拐弯，向前推进。那些马儿都离开堤岸，起步了。原先经得住步兵践踏的冰面塌陷了一大块，沿着冰面行走的四十来个人，有的前倾，有的后仰，互相推挤地落入水中，快要淹死了。

一颗颗炮弹仍然发出均匀的啸声，扑通扑通地落在冰上、水中，不断地落在挤满堤坝、池塘和池岸的人群中。

高守业

一口气读完，简单说来就是法军是为了夸大自己的胜利而制造了冰湖传说，而俄军为了掩盖自己的失利而承认了他，既然冰湖传说符合双方的利益，那么自然就不胫而走了。
从冰湖传说的起源，演绎过程，到最后的否定，老兄引用资料之多让人惊叹，自愧不如啊。

tntxhy

好文共飨

蓝色拿破仑

我喜欢这种考证态度，收藏作为以后论坛的电子书素材。

蓝色拿破仑

这个可以发表了，不妨试试投稿。

装甲掷弹熊

最近读Frederick Kagan的书
他从俄军损失角度论证了一下
In truth, few allied soldiers drowned in the lakes, which were too shallow to swallow up the Russian troops.* The casualty figures Kutuzov sent to Alexander make it clear that not many Russians could have perished in icy water. Of the more than 10,000 Russian troops in Dokhturov's command in the 1st Column, only 1,985 were killed or missing in action.32 Many of those casualties must have come during the hard fighting in the early morning and the grueling retr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