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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尼古拉国王”——真相还是传说?
接下来四个月,苏尔特第一次遇上军政生涯中屡次出现的危机。1809年1月他还是“忠实的苏尔特”,诚然,他没能消灭最近一支登上欧洲大陆的英军,但他给对方造成大量伤亡,并将混乱不堪的敌军赶回了家。然而当年5月,他也被一个厉害的对手赶出葡萄牙,只好带着和摩尔军一样混乱的法军撤走。苏尔特还经历了一次具有威胁性的隐秘军事阴谋,此后他便为疑心与诽谤所害。总之,这是个不寻常的转折。 科伦纳之战刚刚结束,苏尔特就收到了贝尔蒂埃关于战役下一阶段的精确指令:征服葡萄牙和西班牙剩余领土,消灭半岛残余英军。“把我们的鹰旗插上海格立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消灭玷污整个半岛的丑陋豹子!”这句话是拿破仑幻想中的苏尔特等元帅将要做的事。当时苏尔特挑大梁,奉命率军攻占葡萄牙。苏尔特军有梅尔师、梅尔梅师、德拉博尔德师、厄德莱师四个步兵师,有洛热和拉乌赛的两个重骑兵师,还有弗兰切斯基的轻骑兵,全军共70个步兵团、10个骑兵团,名义上兵力约达5万。考虑到科伦纳战役的损失以及伤病减员,苏尔特实际上只有2万到3万人。1808年在西班牙人帮助下攻克里斯本的朱诺军尽由些二线兵员拼凑而成,而苏尔特军大多是原大军团老兵,此外还有朱诺军旧部——“平头独臂者”卢瓦宗、包括13名葡萄牙军官在内的参谋和工兵军官——提供当地有关情况,结果卢瓦宗的帮助令人喜忧参半。贝尔蒂埃向苏尔特保证,皇帝充分相信他有能力完成这项重要使命。 苏尔特的入侵是“大战略”的一部分。弗里德兰战役后,肥胖的前军士长维克多晋封元帅,奉命在梅里达地区(Merida)的西葡边境行动,他的任务是先支援苏尔特进军里斯本、然后在苏尔特帮助下南下征服西班牙全境。贝尔蒂埃麾下的拉皮斯(Lapisse)师负责除加利西亚之外整个西班牙西北部军务,它将作为第三路法军进军葡萄牙东北部。加利西亚的罗马纳侯爵和游击队几乎在独立作战,奈伊吃力地对付着他们。上述指令均由拿破仑制定并通过贝尔蒂埃传达。皇帝和贝尔蒂埃相继返回巴黎后,约瑟夫国王和他的主将儒尔当名义上指挥西班牙境内所有法军,但他对葡萄牙的苏尔特所负职责模糊不清。马德里的含糊控制对苏尔特等元帅来说不啻雪上加霜。 苏尔特领到的时间表紧得可笑。按照计划,他要在2月5日抵达波尔图、在2月16日进抵里斯本,苏尔特回忆录的出版者——并非他本人——凭此断言,贝尔蒂埃炮制的时间表完全脱离实际,根本无法达成。这份计划似乎是建立在苏尔特军只用漫步的前提之上,儒尔当说拿破仑“肯定以为那里的路就和从巴黎到里昂的一样好走!”结果没过多久苏尔特就得苦战了。 不管贝尔蒂埃的时间表怎样说,苏尔特的第一个任务是让累得不行、经常赤足的士兵休息几天,但他没法补给军队。苏尔特是坚强的战士,不是贝尔蒂埃那种卓越的参谋家,他面临着很多艰苦工作。经历了激烈的科伦纳追击,他的军队现在衣衫褴褛、装配破损,为了继续向葡萄牙进军,苏尔特得从费罗尔的英国储备中搜集军需与给养,很快全军上下大都换上了英军的绿大衣。他终于清理完了费罗尔和维哥的事务,将征服的土地交给不高兴的奈伊后就出发了。到2月中旬,他还在泛滥的西葡界河米尼奥河(the River Minho)岸边。按贝尔蒂埃的时间表,此时苏尔特差不多该到里斯本了,但他清楚战场实际情况,也自信凭着和皇帝的军务关系可在实际执行中变更制定不当的计划。 苏尔特几乎一下子就陷入麻烦。他原想在入海口渡过湍急的米尼奥河,因为那里有一条良好适宜的临海道路直通波尔图。他曾在瑞士的林茨成功渡河,这回他也带来了渔船,并派出部分前卫过河,但米尼奥河处于汛期,无法安然渡过,结果一些士兵淹死了,剩下的则被固守的葡萄牙民兵及市民俘虏。现在只剩下另一个远在上游的渡口可供选择,但这意味着法军得翻越崎岖的山路进入葡萄牙,还得丢下辎重、对付西班牙境内难以制服的罗马纳。苏尔特又一次想消灭罗马纳,尽管这实际上是奈伊的职责。游击队封锁了从北方去往米尼奥河的路。苏尔特的轻骑兵指挥弗兰切斯基评价道:“罗马纳创造了一支大军,只要他振臂一呼,整个民族就揭竿而起。有军队接近他就逃跑,但军队一走他又卷土重来!”苏尔特最后在沙维什(Chaves)渡过了米尼奥河,但他又丢下了一些重炮,还分给拉马蒂尼埃(Lamartinière)一批人驻守图伊(Tuy)。他在沙维什建立了基地医院,尽管卢瓦宗等“老葡萄牙军”坚决主张强势政策,他仍尽力安抚市民。 现在苏尔特已经落后行程表一个月了。他向西南方向进军,跨越狭窄的山路进抵天主教城市布拉加(Braga),但遇上葡萄牙人的顽强抵抗。大大出乎法国人意料,这些新近组织的葡萄牙军火炮充足,还有大量民兵及武装农民协助。在拉乌赛的龙骑兵和弗兰切斯基的轻骑兵支持下,梅尔梅和德拉博尔德的老兵师以及位于他们右侧的厄德莱师艰难前进。等苏尔特终于拿下布拉加后,他发现自己攻下的是一座荒城。总督弗莱尔(Freire)被指控通法,人们杀死了他,还把尸体扔到主广场上喂猪。一些葡萄牙战俘获释后在城中散布苏尔特的公告,宣称法军将带来自由与变革的新政权,结果他们也被残杀了。邻近的巴塞莱斯市(Barceles)市长(corregidor)执政30余年,深受仰慕,他来到布拉加,表示自己和巴塞莱斯市都会顺从法军统治,但他旋即就被苏尔特所谓“疯狂的反叛头目”谋杀了。总的来说,法军得花一阵子重建布拉加的表面秩序,苏尔特最先做的事之一便是带整个参谋团出席葡萄牙第一天主教教堂——布拉加天主教教堂——的大弥撒,这个典型之举与其说是出于虔诚,不如说是出于政治因素。 法军显然大大低估了葡萄牙的反抗。面对一开始就满怀敌意的民族,他们却匮乏军情。正如在西班牙发生过的一样,这一点严重威胁他们在葡萄牙的地位。葡萄牙的强烈反抗是针对去年跟随朱诺的卢瓦宗等人——所谓的法国和葡萄牙专家——所做的激烈回应。“平头”卢瓦宗尤其受责,他和他的师残暴无情,惹得大批葡萄牙人痛恨法军,他们将卢瓦宗鄙称为“独臂者(Maneta)。但另一方面,葡萄牙正规军的热情胜过作战能力,直到他们在威灵顿麾下服役过一段时间后,此种情况才有所改观。很多高级军官已随布拉甘萨(Braganza)王室远走巴西,朱诺进攻葡萄牙时,葡军又折损了很多人。朱诺还成功给法国送去一些葡萄牙精兵——三个步兵团和一些小型骑兵团。接下来的战争中,这些葡萄牙人一直在法军中服役。近卫步兵第三团的恩赛因·艾奇逊(Ensign Aitchison)记录了英国军官对葡萄牙军的第一印象:“尽是些弱者和小鬼。痛恨法军的农民很多,但高级军官奇缺。” 苏尔特很快意识到,抚平葡萄牙当前局势的关键与其说在其正规军,不如说在其民众。如果他能像之前一样赢得官员、富绅、乃至一些教士的好感,也许他就能在这个国家建立起强大法国势力。葡萄牙和英国的联系仍有相当分量:爱尔兰贵族的独眼私生子查尔斯·贝雷斯福德(Charles Beresford)顽强坚挺(历史学家内皮尔打心眼里讨厌他),拥有一支葡萄牙军队指挥权;威灵顿所谓“狡猾的家伙”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则将葡萄牙非正规军组织成卢西塔尼亚(Lusitania)兵团。但放走朱诺的辛特拉和约令很多葡萄牙人大失所望,英军在里斯本的主要势力也仅剩“纨绔子弟”克拉多克的军队,而克拉多克的任务却是坚守英军大本营直到放弃它!实际上他几乎被孤立了,境况跟前一年朱诺的差不多。塔古斯(Tagus)的英国海军将领认为,一旦法军有效控制了葡萄牙大部分领土,英军就该全数撤走了。 苏尔特正是在此背景下进入葡萄牙。他一路走一路发布大量友善公告,声称只要法军将葡萄牙从英国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它就会得到繁荣与幸福。布拉甘萨王室走后,葡萄牙境内独立军政府林立,苏尔特试图协调这些北方政权。拿破仑会完全赞同他那些公告的要旨。 苏尔特留下厄德莱守卫布拉加,率主力继续进军波尔图。主教安东尼奥·德·卡斯特罗(Antonio de Castro)是波尔图的真正主人和独裁者。布拉甘萨王室走后,一个摄政委员会形式上统治波尔图,主教就是其中一员,但王室在该城并不十分受拥戴。波尔图与里斯本之间的敌对情绪日益浓烈,虽然英国人在经济上同波尔图联系密切、布拉加失守后主教也向英军求助,但他自己的军政府甚至都不是英国人组织的。实际上,被罗伯特·威尔逊称作“老妇女”的主教非常反感英军过度干涉忠实的卢西塔尼亚兵团,这便给了苏尔特耍政治权谋的机会。 他给主教写了一封长信,急切地恳求他帮助安抚普遍的激烈情绪。他保证拿破仑会友善对待主教,建议对方转变为祖国的解放者。主教没有回信,苏尔特就对市政府重复了这番说辞。会一点葡萄牙语的富瓦将军也奉命进城斡旋,但他被俘了,还差点被杀,好在葡萄牙男女老少举起他的两只手后便嚷嚷道他不是该死的“独臂者”。某位主张议和的葡萄牙将军也被主教的代理人谋杀了。苏尔特除全面进攻外别无选择,于是梅尔师、梅尔梅师和德拉博尔德师(三个师长都在科伦纳同英军交战过)在波尔图聚集,高呼战斗口号“拿破仑与光荣”,奋战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在城中缓慢推进,直到抵达杜罗河上的大浮桥。法军杀过桥去,最终在右岸的比利亚诺瓦郊区(Villanova)建立了阵地。主教逃之夭夭,急着逃生的骑兵殴打杀害了很多也想过河的葡萄牙平民,他们在一片血污中逃向河边。有些英勇的士兵仍然坚守主教宫殿,但法军最终拿下波尔图后,一切反抗便暂停了。 接下来城中上演了骇人的交叉报复。获救的富瓦将军毫发无伤,但很多法军战俘都受到了严重伤害,而倒霉的德·奥利维拉将军(d’Oliveira)等葡萄牙亲法派在街上被撕成了碎片。这是一次全面冲突,就连一些教士和中立国领事都参与了守城战。法军被施加在同胞身上的过分行径激怒了,他们就对当地居民以牙还牙。苏尔特在回忆录里承认,“波尔图大劫”恶名昭彰。在这场血腥的战争中,此事对双方而言皆属平常。后世一些历史学家全面研究了两边的说辞,认为有些故事太夸张了。尽管教堂和修道院受损,它们仍广受尊敬。也有很多法军士兵保护平民,和他们分享口粮。在法国治下,波尔图很快安宁下来了。 苏尔特赢得了一次大捷。葡萄牙军连淹死者在内损失近万,近200门火炮和大批补给也落入敌手。开战前法军给养也快用光了,因此苏尔特必须取胜,除了缴获的葡萄牙军储备,他还在港口抓获了30艘装着酒与其他补给的英国船。相比而言法军折损很小,战死不超过80人,负伤不超过300人,然而初期战斗中仍有一重大损失——很讨苏尔特喜欢的雅尔当(Jardan)将军像年轻的科尔贝一样战死了。雅尔当一直同自己的旅共度军队生活,他战死后,苏尔特立刻给皇帝写了一封私人信件举荐他的家人。 1809年3月,苏尔特攻克波尔图。随后一个半月,他经历了一段最具戏剧色彩、甚至有些神秘意味的人生。 法军又陷入了情报盲区,但苏尔特凭借一贯的精力做好了一切必需军事安排。他重修了杜罗河上的浮桥。在左岸的梅尔梅步兵师支援下,弗兰切斯基往科布英拉(Coimbra)方向进行远程侦察。与此同时,苏尔特很担心北方的交通线,他命厄德莱向米尼奥河回师,与在对岸的加利西亚驻守图伊的拉马蒂尼埃重建联系。接着他开始考虑下一步行动。 苏尔特在回忆录中仔细分析了三种决策。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选择便是按照命令直取里斯本。经科布英拉的道路状况良好;首都摄政委员会一片混乱;英军在葡萄牙的地位极其不稳,克拉多克对罗伯特·威尔逊信誓旦旦地说,英国不会再派一支军队来了;蹩脚的辛特拉和约引发军事审判后,伦敦政府意见分化了。执着的苏尔特批评家蒂埃博现在是布尔戈斯大本营总督,他有充足的余地制造恶评、散布流言。蒂埃博刻意强调说,苏尔特理应进军里斯本。对他没有偏见的葡萄牙历史学家皮涅罗·沙加斯(Pinheiro Chagas)也称,苏尔特的迟滞“不可理喻,如果他直下里斯本,根本没有葡萄牙军能抵抗他,估计克拉多克也会马上逃走。” 但另一方面,作为一名颇具政治敏感性的严肃职业军人,苏尔特也有充分理由不这么做。他的任务的确是进军里斯本,但那是建立在葡萄牙人抵抗微弱的前提之上,而事实已清楚地证明这个假设大错特错。朱诺早先的经历也不怎么鼓舞人心,他的确占领了里斯本,但他其实被孤立了,而卢瓦宗等将军的暴行又激起了葡萄牙人强烈反抗。苏尔特认为,不给人口约8万的波尔图留下充足守军就直接攻打里斯本是疯狂之举。厄德莱师已经调去守卫通往图伊的交通线,如果他再分兵驻守波尔图,攻取葡萄牙首都的兵力就远远不足了。维克多和拉皮斯自然也是拿破仑大战略的关键部分,但苏尔特完全不知道二者是否有支援他。事实上进攻葡萄牙期间,他没有收到来自马德里或巴黎的任何信息。根据此前对约瑟夫国王和儒尔当的印象,苏尔特并不太指望他俩积极安排维克多和拉皮斯支援自己。维克多在梅德林(Medellin)取胜后的确奉命盘踞在梅里达地区,但他既没进入葡萄牙支持苏尔特,也没用任何方式同他联络。但儒尔当回忆录说这可以理解,因为对维克多和拉皮斯而言,没有收到苏尔特的消息就贸然进入未知的葡萄牙也很困难。此外还有一些类似的理性辩解:如果苏尔特想进军里斯本,他得把在葡萄牙缴获的大批军火、储备和装配运至波尔图。沙加斯认为,苏尔特如此谨慎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法军日益滋长的厌战情绪;二是葡萄牙北部的反抗给法军造成的严重伤亡,这些最初的抵抗比苏尔特军在西班牙遇到过的都更剧烈。 不过导致他固守原地的决定性因素是一则消息,它最初仅仅是传闻,后来变成了敲凿无疑的事实:伦敦方面起初举棋不定、争论不休,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派一支新的远征军登陆里斯本,军团总司令不是别人,正是朱诺的老对手亚瑟·韦尔斯利爵士。那时苏尔特还不认识韦尔斯利(不过很快就要认识了),但是他记得英军在科伦纳的顽强抵抗。作为和皇帝军务关系良好的专业军人,苏尔特会在有正当理由时违背他的命令。经过周密考虑,他认为现在不是攻打里斯本的时机。 第二个选择是撤退,他既可以向东撤、同不合作的奈伊重建联系,也可以向北撤、同应屯于罗德里戈城(Ciudad Rodrigo)的拉皮斯会师。奇怪的是,聪明又任性的圣沙曼在回忆录中写道,第二军占领波尔图后不久苏尔特就该带缴获的全部火炮、军需和补给北归,这样他就能控制葡萄牙北部战略要地,为加利西亚的法军提供额外掩护。这番话恐怕只是事后诸葛,实际上刚取得波尔图大捷的法军不可能如此胆怯保守,甚至还会指责苏尔特让维克多和拉皮斯失望了。 苏尔特自己觉得第三个策略方为上策:留守波尔图,巩固他在葡萄牙北部的军政地位。波尔图是葡萄牙第二大城市,某些方面重要程度不逊里斯本。因此,在他得到增援、更清楚新来的英国远征军军事动向之后,进军里斯本会更有希望。 苏尔特的固守措施之一是派弗兰切斯基南下沃加河(the River Vouga),以评估英军军力、捕捉韦尔斯利的意图,顺便试探葡萄牙人持续抵抗的力度。与此同时,厄德莱师在洛热的龙骑兵支援下返回西班牙边境,缓解了拉马蒂尼埃驻守图伊的巨大压力。尽管厄德莱和洛热互相嫉妒,他们的行动是成功的。两人毁掉了西葡边境上所有奈伊和苏尔特不能保全的要塞,运送补给南下至波尔图,将米尼奥-杜罗间省(Entre Minho et Douro)和山后省(Tras os Montes)分为两个占领区。苏尔特最重要的举措是往东派遣一支兵力较多的队伍,保卫与西班牙的交通线。他急切等待东边的拉皮斯来信,但拉皮斯仍然按兵不动,此人后来早逝于塔拉韦拉(Talavera)战役,导致现在很难弄清他当时的意图。无论如何,若苏尔特紧急撤退,这条交通线可当做重要退路,而在卢西塔尼亚兵团、英国军官、部分民兵和大批武装平民支持下,西尔韦拉(Silveira)将军的大股葡萄牙正规军盘踞于此。苏尔特命卢瓦宗指挥东进法军,事实证明这一任命是错的。“平头”当选之因显而易见,首先身为师长他没什么专门任务,其次他号称葡萄牙专家。其实苏尔特大概很高兴能把这个讨厌的家伙弄出波尔图,虽然他没在回忆录里承认这点。他暂时用德拉博尔德师支援卢瓦宗,等他在北方取胜后又增派厄德莱师驰援。尽管卢瓦宗兵力可观,他的胜利却并不彻底,最后他在塔梅加河(Tamega)上的阿马兰蒂(Amarante)扎营,掩护通往西班牙的交通线。 在此军事背景下,为了确保法国对葡萄牙北部的控制,苏尔特开始采取他认为必要的政治措施,他人生中最具争议的两段经历就此展开:一是他试图在葡萄牙组建法国政党,好将整个国家纳入帝国体系,结果引起了他想自立为“葡萄牙国王”的传闻;二是诡异的阿尔让龙兵变,此事与前一件事也有部分干系。现在仍难还原两件事的本来面目,因为在过去的约180年中人们对此各抒己见。苏尔特本人、苏尔特的副官、苏尔特的师长、苏尔特的法国敌人、苏尔特的英国对手、远在马德里和巴黎的旁观者都据理力争,而最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也自有一番说辞。无论当时还是后世,法国、英国、葡萄牙历史学家们都反映了这种各执一词的局面。 有些事实是清楚的。早在遥远的桑布尔-默兹军团时代,苏尔特就开始具备结好征服地民众的政治意识,这一点上他恐怕胜过其他元帅。在拿破仑眼里苏尔特仍然是忠臣,因为他同法国内政无涉,但他曾一次次地显示同法国治下的欧洲各族交好的真实天赋。然而我们也谈过,尽管苏尔特对占领区居民采取怀柔政策,他却冷淡疏远手下的一些将军,这点对他大大不利。不管怎么说,大部分幕僚还是仰慕他的。参谋长里卡尔(Ricard)是最活跃的元帅助手,他出生在卡斯特尔(Castres),距离苏尔特故乡不到十几公里。副官们都忠于元帅,但波旁复辟期间,贵族出身的圣沙曼所著回忆录最终还是反对苏尔特了。高级将领中,弗兰切斯基与厄德莱坚定地站在元帅这边。 随着拿破仑帝国版图不断扩张,给予某些元帅军政事务上的独立权限越发必要。多年后皇帝在圣赫勒拿岛上同奥米拉医生交谈,他说只有“总司令”之职才能真正考验一名军人的综合能力。但拿破仑是个大独裁者,他不会给将军们多少机会真正经受此职考验。执政府时期马塞纳曾在意大利独立指挥,但他很快就因“贪污”被召回了;朱诺在里斯本的短暂割据几乎算不上什么;现在葡萄牙的苏尔特领到了一份相当困难的政治任务。 皇帝自然又严重曲解了葡萄牙形势。苏尔特现在孤守波尔图,同马德里和巴黎都没有联系。拿破仑后来从维也纳寄来的信抱怨道,让苏尔特元帅独自在那待几个月是个大错。此时苏尔特已经认定最利法国之策,他在回忆录中说:“不能自主决策的军队指挥是不称职的,当然事后皇帝完全可以否认我的任何行动。”态度可敬,但违逆拿破仑这种人时却可能招致尴尬后果。 苏尔特司令部设在卡兰卡斯(Carrancas)宫,待遇挺是奢侈。他像往常一样很快决定了下一步策略。葡萄牙是英国最老的盟友,波尔图又是在经济和政治上同伦敦联系最密切的城市。城中住着数不尽的英国商人,其中大部分都有经营葡萄酒的传统;自从前一年朱诺军犯下暴行后,英国驻葡萄牙外交代表一直致力于煽动反法情绪,贝雷斯福德、威尔逊等英国高级军官也大受欢迎。《葡萄牙北部波特酒交易实录》(Historical Record of the Port Wine Trade in Northern Portugal)从英国商业利益角度出发,描画了一幅虽粉饰过度但引人入胜的葡萄酒交易画面。法军入侵半岛后,首要的英国葡萄酒商处境最为不妙:他们得把生意交给葡萄牙雇员,而且没法出口自己的产品:他们的葡萄园无人照管,因为很多工人都跑去参加游击队了。那段时期,英国商人的生意账本几乎是一片空白。“与此同时法国人吃香喝辣、生活放荡,家庭纽带所珍视的一切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但另一方面,葡萄牙人的善变亦有臭名。某些法国和葡萄牙历史学家指出,葡萄牙对法国没什么骨子里的恶意,因为它还有个地域广阔、国力强大的邻国西班牙,法国有时便被看作对西班牙的制衡器——这类似苏格兰和法国的“老盟友”关系(法国和葡萄牙的关系仍然密切)。踏上这个国家的领土不久,苏尔特就动用起政治宣传武器,收效堪比革命军和拿破仑在欧洲其他地方取得的效果。最初那份鼓吹“自由良政”的公告以及写给卡斯特罗主教的信都是宣传所需,但法军完全控制波尔图后,苏尔特就得耍更复杂的政治手腕了。既然主教逃亡里斯本、布拉甘萨一家逃亡巴西,眼下便有机会组建亲法党派。据冷静的评论者布兰记载,一些葡萄牙中产阶级也不想任英国人操控经济命脉,尤其不想再让他们垄断葡萄酒贸易,也许没几个人同情将产业交给葡萄牙雇员的英国人。虽然很多波尔图人不喜欢法国人,他们也不满里斯本的混乱统治,因此愿意接受法国保护,免得受最吵闹的主教支持者——城市贫民——打扰。 波尔图民间传说有时把苏尔特描述成一个压迫者,但实情远非如此,他有认真采取安抚措施。沙加斯对他最无偏见:“朱诺不能胜任拿破仑交待的重要任务,但苏尔特不同。另一方面,达尔马提亚公爵是个聪明的政客。他比朱诺更清楚自己的政治使命,也比他更称职。他主要考虑如何赢得葡萄牙人的忠诚。当然在法国独裁统治下,当地人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但比起葡萄牙‘旧王朝’,很多人更看好拿破仑的卓越权威与革命法典。苏尔特知道如何维持严格军纪、保护公民生命财产免受侵扰,进而赢得一定好感。” 苏尔特尤其关注教会、官僚阶层和犹太人占据相当比例的部分商人。葡萄牙境内共有25万犹太人,他们希望法国人能将自己从种种束缚中解放出来。不少乡民厌倦了各路游击队的野蛮行径,渴望回归安定秩序。出于教会利益,苏尔特经常参加天主教教堂的弥撒,表现得非常虔诚。他还在倍受推崇的圣迹马拉奇纽斯(Matozinhos)教堂上大做文章,给教堂内的基督像献上一盏银灯,表明“法军将士尊崇我们神圣的天主教。”苏尔特还给马拉奇纽斯的教区牧师涨了一倍工资,此举无疑更受欢迎。这些公然用于政治目的的宗教手段都是在模仿皇帝的做法。苏尔特还试图取悦天主教阶层中更自由化的年轻成员。在对待公民上,他秉承了朱诺的模式,保持彬彬有礼的姿态。占领沙维什后苏尔特就任总督将军,他让有名望的葡萄牙人填补行政职位,试图根除腐败,所用措施执行力度远超前任的。北边的厄德莱几乎控制了米尼奥-杜罗间省全境,顽强的山后省虽远未驯服,但它已可提供法军必需的葡萄牙西北部大本营。一名英国军官在报告中天真地说:“法军把一贯的恐吓、劫掠和破坏放在一边,假装温和友善地对待葡萄牙人。”克拉多克致卡斯尔雷的信则一语中的:“敌军似乎想通过取悦纵容葡萄牙人赢得波尔图民心。”军事上,苏尔特建立了葡萄牙国民卫队维持治安。波尔图国库储备充足,足以支付一切安抚政策开支,因此无需额外敛财。 虽然苏尔特采取了上述“内务”措施,但他仍然非常正确地认识到,单单这些政策本身无法使葡萄牙疏远英国、倒向法国怀抱,他还必须动用一些明确的政治手段。苏尔特认为,如果朱诺组建了一个支持自己的政党,他就能大大加强对葡萄牙人的控制。以此为鉴,他命活跃忠诚的参谋长里卡尔同其余两省的法国将军尽快探明有多少葡萄牙人愿意背弃布拉甘萨转投法国。里卡尔模仿朱诺的做法,鼓吹向总司令宣告效忠。布拉加市政府率先请愿,36名杰出市民代表宣称他们愿意归顺拿破仑帝国,请求皇帝派一位波拿巴家族成员统治葡萄牙。葡萄牙北部大部分城市也发表了类似声明,且有数千人在其上签名。其中不少效忠宣言说,除了某个波拿巴家族的亲王,也可让总司令自己或“他选择的人”来当国王。布兰率直地评论道,这一建议会大大不利他的上司。沉默的苏尔特在公共场合会一反常态地活跃,他告诉各路请愿者他会“将他们的意见呈至御前”。当苏尔特自认为正确时他可不会无所事事:市政大楼设点登记所有支持法国统治的人,而他们中很多人主张立苏尔特为王;波尔图日报(Diaro do Porto)也倡导这一选择,且已公开宣传了一个月;热情的耶稣会信徒维洛佐神父(Father Veloso)在公众面前激昂地演讲,提出至少要让苏尔特当北卢西塔尼亚的王——也就是说整个葡萄牙北部的王。 元帅让里卡尔传信各位师长,向他们解释这些“普遍声明”相关情况。信中一句话日后会令苏尔特倍感困窘,因为它看上去有自立为王的虚荣意味(吐槽:不仅仅是看上去,根本就是吧):“达尔马提亚公爵被恳请接过政府权柄、登临最高位,人民愿用自己的生命财产效忠他、支持他,愿对抗他的所有敌人及他省叛乱者,直到整个王国最终归顺。” 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自主决断是苏尔特奉行不渝的准则。正如他对圣沙曼所说,只有建立卫星国才能让教会、官僚和商人接受法国统治,从而确保葡萄牙境内2万法军将士的安全,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征得皇帝同意。后来苏尔特在回忆录中苦笑着说,如果他真想脱离皇帝自立为王,他很可能根本不会给将军们发那封信! 想挑苏尔特的刺很简单,多年来批评家们也乐于此道:既然奥曼说苏尔特双手沾满葡萄牙人的鲜血,人们自然可以质疑那些宣言的真实性,当然也可以说维洛佐神父的数百名听众等请愿者不过是“受人指使”。里卡尔的确热衷于推广葡萄牙北部诸市的宣言,如果苏尔特没下相对明确的指令,他也不会这么做。事实上参谋长在下层军官中寻找帮手时都不会遇到多少困难,因为他们都很支持元帅,征集签名之事他也轻松地完成了。葡萄牙军队起先激烈抵抗,但在波尔图一败涂地。游击队仍很活跃,杜罗河南方也屯集着西尔韦拉的军队,其中还有英国军官,但现在波尔图和北方很多人只想要和平与安宁。里斯本太远了,布拉甘萨家族更远,而法国人就在身边,且目前看来实力越发强大。 苏尔特做这些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马尔博回忆录提供了相对公平的说法。马尔博与苏尔特的弟弟皮埃尔是好友,两人详谈过波尔图之事。他还研究过苏尔特给威廉·内皮尔的报告,因此他根据当时材料得出的结论很可能是最清楚的。马尔博指出,拿破仑指示苏尔特用尽一切手段让葡萄牙弃英结法。朱诺之前的入侵已然失败。如果波拿巴家族中人、或者哪怕皇帝本人要戴葡萄牙王冠,人们也不应忘记人选最终要由皇帝决定。苏尔特本质上是个现实主义者。他和拿破仑都懂宗教和政治中仪式的重要性,因此他很赞同拥立新国王解决葡萄牙问题,王位在他看来就是一政治道具。苏尔特当然和其他元帅一样有野心,日后他在安达卢西亚任“总督”的表现充分说明他坚持严格独立治理亲自征服的任何领土。此外他肯定认为,就算还有其他方法将葡萄牙纳入帝国体系,用新国王取代遭鄙视的布拉甘萨王室也是最佳之策。苏尔特的老上司儒尔当并不喜欢他,即便是他也认为苏尔特的动机并不自私。为了解决征服地统治问题,拿破仑自己也在西班牙、荷兰、莱茵和意大利建立了王国。此外,葡萄牙北部情况特殊。一年前法国同西班牙波旁王室所订枫丹白露条约将葡萄牙一分为三,北部地区——即“北卢西塔尼亚”——归军事占领,因此给现在的军事征服者送上王冠不是再正常不过吗?虽然所有卫星国国王都来自波拿巴家族,务实的苏尔特却认为关系不大。早在布洛涅时代他就清楚皇帝怎么看他哥哥约瑟夫,此后几年的西班牙岁月他更会充分见识这类事例。此外,在波兰和德意志时,苏尔特的主要军事任务之一就是阻止皇帝的妹夫缪拉犯傻,这深深影响了他对缪拉的看法。最重要的是,皮涅罗·沙加斯等公正的评论者也证实了很多葡萄牙人支持苏尔特。 除了皇帝的批准,任何这类计划显然还需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这意味着苏尔特得在波尔图待三四周,因此他没有去见将军们。敌人自然会抓住这点批评,而它最终也在波尔图以东的阿马兰蒂附近给他带来灾难性后果。 苏尔特军上下对这些活动的反应各不相同。有几个将军支持元帅。前文说过厄德莱挺崇拜苏尔特,年轻的弗兰切斯基则对他忠心耿耿。暴躁的厄德莱在回忆录中只字未提称王一事,苏尔特一贯的得力助手里卡尔日后的职业生涯却受此拖累。元帅很可能得到了很多初级军官和列兵支持,忠实的副官布兰却察觉到了危险,后来他还被卷入一件可怕的事——向维也纳的皇帝解释波尔图事件。圣沙曼的话向来愤世嫉俗,他记下了年轻副官乃至仆役的粗俗评价,这些人甚至开玩笑地预断自己在苏尔特的朝廷里会任什么正式职务!圣沙曼说上司曾征求他的意见,他坦率地指出,杜伊勒利宫会大大曲解所谓的“称王意图”。 对苏尔特当时和现在的敌人与批评者来说,这一切当然都是谈资,何况其后还发生了两件高度戏剧化的事件:一是阿尔让龙(Argenton)的秘谋;二是英军攻占波尔图后苏尔特急急逃出葡萄牙。占据战略要地阿马兰蒂的卢瓦宗讨厌苏尔特,另一个葡萄牙行家凯内尔(Quesnel)也恨他,此人原在朱诺手下任波尔图总督,如今又在苏尔特帐下任此职务。沙加斯提出,法国革命战争的特点之一就是意大利军团和德意志军团互相看不顺眼,苏尔特的“政治活动”某种程度上重新激起了这种敌意。此说虽显牵强,但有一点无误:原桑布尔-默兹军团一些老共和派吃惊地发现,他们的老战友苏尔特竟然自命不凡想当国王。另一方面,波旁复辟期间,圣沙曼等具有旧王朝背景的人撰写回忆录时又慢慢曲解了苏尔特的政治动机。的确有人错误地坚信苏尔特背叛皇帝了,但又有数量相当的一批人怂恿他在危险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苏尔特军纪律的确有所废弛,全军上下的普遍不满或可充分反映这点:前共和派梦想推翻帝国(几年后拿破仑在莫斯科时,马莱(Malet)将军也谋划过恢复共和)。此外,高级将领们还有别的牢骚:拿破仑正在多瑙河苦战,一些将军遂认为半岛只是次要战线。只有皇帝才会赐予荣誉,但他们的战场上看不见皇帝,马德里只有傀儡国王约瑟夫。葡萄牙法军总司令顽强冷淡、不爱与人沟通,虽然他得到了初级军官和列兵崇拜,但却受高级将领们嫉妒,他们认为他不过是升迁路上运气好了点。更重要的是,如果皇帝批准了他建立卫星国的计划,他们就得待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那就不能回家领受晋升与奖励了。一年前韦尔斯利同朱诺的将军谈过,他发现这个“次要战线”的法军士气很低。卢瓦宗、凯内尔等朱诺军旧部都打心眼里讨厌苏尔特,因为他既是新上司,又是容不得胡闹的严格纪律主义者。 从苏尔特后来的声誉来看,首要批评者蒂埃博的诽谤更为严重。蒂埃博仍是布尔戈斯军事总督,后方兵站送来的报告没有漏过前线任何情况,苏尔特军撤离波尔图后,蒂埃博便着手夸大苏尔特的将军及他本人的传闻:比如原德意志军团的老共和派德拉博尔德,在苏尔特全力支持下,他后来很快成了帝国伯爵,事实上他对伯爵之位非常满意,也巴不得苏尔特统治西班牙东北部,这样他就能接替元帅当第二军军长。蒂埃博还造谣说苏尔特盼着拿破仑死于艰苦的多瑙河战役,好趁乱谋取葡萄牙王位。就连蒂埃博回忆录的英文译者A·J·巴特勒(A.J.Butler)也受不了其中一些话了,他没有理会蒂埃博对波尔图事件的描述,理由是内容太过夸张。 苏尔特的宿敌奈伊是一个更怨愤的对头。苏尔特领到追歼摩尔、攻占葡萄牙的任务后,两人长达一生的较量尖锐化了。后来苏尔特被迫弃守葡萄牙返回加利西亚,奈伊便高兴了。两位元帅在卢戈附近重逢时,奈伊军便放肆地叫喊“尼古拉国王”。于是苏尔特有了“尼古拉国王”这个称呼,而且没多久绰号就传到了马德里和巴黎。前文提过他从来都不叫“尼古拉”,这个词相当于英文中的“老魔鬼”,拿破仑流放厄尔巴岛途中也被称作“尼古拉”,但是从此以后“尼古拉”这个名号就扣在了苏尔特头上。 只有拿破仑才能真正评价波尔图事件。1809年5月,拿破仑还在多瑙河上与奥地利人激烈战斗,数月之后他才知道葡萄牙的事情,彼时加利西亚的形势早已大大不利法军。 苏尔特占领波尔图后又过了一个月多一点。4月末,他得知了前文提过的一个消息——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根据里斯本的克拉多克的迹象,英国应该会退出半岛战争,但事实正相反,岛国决定继续插手半岛事务,于是亚瑟·韦尔斯利爵士率一支25000人的新军在塔古斯登陆了。奉命支援苏尔特的维克多仍在西班牙中部,他对自己的任务并不十分积极,韦尔斯利既可马上进攻他,也可立刻直奔苏尔特所在地。苏尔特“占据着葡萄牙最肥沃的省份和最繁荣的城市波尔图,”对韦尔斯利更具威胁,于是他选择了第二个方案。韦尔斯利很快在科英布拉北部遇上弗兰切斯基的骑兵侦察员,他还派贝雷斯福德率一支分队去杜罗河上游阿马兰蒂方向会合葡萄牙人。这一部署相当关键,因为根据可靠情报,韦尔斯利已确定苏尔特将从波尔图撤走,因此法军要么会返回西班牙,要么会固守葡萄牙东北部山区。韦尔斯利确曾说:“我一过蒙德古河(the Mondego River),苏尔特估计就在波尔图待不住了。” 韦尔斯利的情报相当准确。苏尔特认为新的英军到来后继续留守波尔图不再明智,他打算战略撤退至杜罗河谷,这样他就能同拉皮斯联系上。获得增援后,他既可稳固自己在葡萄牙边境的地位,又可从葡萄牙山区营地发起攻势。 韦尔斯利能获得这么好的情报也并不令人讶异,一个法军叛徒帮了他大忙,此人是第18龙骑兵团上尉、前雅各宾派阿尔让龙(Argenton)。英国军官一般都是贵族,为了投他们所好,阿尔让龙就自称同情王党的德·阿尔让龙阁下。5月8日晚,弗兰切斯基的骑兵以及梅尔梅的步兵援兵在英军前进之势下败退,苏尔特自己也忙着撤离波尔图,就在此时,不安的勒费弗尔准将却造访了元帅,向他汇报了一桩戏剧性的事——他的前副官阿尔让龙上尉干了一件惊人之举。阿尔让龙假装出去风流,实则去了英军阵线,在那儿他遇上了亚瑟·韦尔斯利爵士等英国军官,他们还给了他英国护照。阿尔让龙对军官们说,半岛法军群情激奋,一部分反叛官兵想与英军联合起来,一同从西班牙和葡萄牙往比利牛斯山脉进军,同其他不满现状的法军会师,然后进军巴黎推翻皇帝。阿尔让龙甚至说他的老上司勒费弗尔会赞同这个计划,而且如果哗变得到支持,就连苏尔特都会参加。阿尔让龙讲给英国人的故事还有一个版本:苏尔特军其实分为愤愤不平的两派,其中一派激烈反对拿破仑,卢瓦宗等人组成的另一派准备反对有所谓称王野心的苏尔特。如果英军煽动葡萄牙人支持苏尔特的野心,卢瓦宗派将实力大增,法军就会彻底一分为二。 阿尔让龙的陈述添油加醋成分很多,大大曲解了实情,但问题在于它出现的时刻很关键——苏尔特正在制定最终撤军计划。说苏尔特对军中不满毫不知情未免也太想当然了,但他的确得立刻调查更多关于阿尔让龙的指控。叛徒很快被捕,被带到元帅面前。尽管阿尔让龙经历了一番严格盘问,且被告知坦白从宽,但他不肯透露那些高级军官同党,仅供出了自己在18龙骑兵团的上司拉菲特(Lafitte)上校以及曾在波尔图攻城战中表现杰出的43步兵团指挥多纳迪厄(Donnadieu)上校。这两个军官都常干些秘密勾搭,拉菲特据说是军中反对派安插在苏尔特司令部的间谍,多纳迪厄则是搞阴谋的老手,他以狂热雅各宾派的身份开始了一生的事业,波旁复辟后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王党。 阿尔让龙事件“败露”后,苏尔特越发怀疑他不喜欢的高级军官了,反正他以前就不信任他们。他给马德里的约瑟夫写了一封绝密信件,指斥卢瓦宗、拉乌赛、梅尔梅和凯内尔不忠。这些人在随后那场短期战役中的表现的确或是背叛或是无能,或是兼而有之。顺便一说,并没有证据证明苏尔特自己参与了兵变。 在阿尔让龙事件上,韦尔斯利固然狡猾了一把,但他的做法光明正大。叛徒给他带来了有价值的情报,包括军队士气、战略部署、苏尔特创建卫星国的计划及导致的一系列后果。韦尔斯利当然充分利用了这些敌情,但他对眼前这个无赖的狂野念头疑虑重重。阿尔让龙请求英军总司令煽动葡萄牙人拥立苏尔特为王,以制造法军分裂,但被断然否决。韦尔斯利把一切都告诉了卡斯尔雷,后者建议前者保持高度警惕。韦尔斯利断言,他当然不会等待法军内讧,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征服苏尔特。 阿尔让龙继续着自己戏剧般的一生。法军仓促逃出波尔图时他还被关押着,撤退途中有一队军事警察紧密押解着他,但是通过一个狭窄山口时他设法逃走了——此事令苏尔特的很多批评者大生疑虑。阿尔让龙告诉波尔图的英国人哗变失败了,然后就去了英国。后来他又从头到脚乔装了一番返回法国,试图接走老婆,但被捕了。阿尔让龙被送上军事法庭,在庭上他大肆辱骂自己的军长苏尔特,最后以谋反罪被枪决。至于另外两个直接牵涉此事的军官,拉菲特虽被指控但缺乏确凿罪证,因此他最终得到苏尔特的允许返回原团任职,但阴谋家多纳迪厄在狱中待了很多年。 苏尔特很关注阿尔让龙事件,但现在他已全身心投入往西班牙方向东撤的计划。凭借一贯的精力,5月11日他亲自监督了一切行动。将梅尔梅和弗兰切斯基的兵力调至杜罗河对岸后,苏尔特烧掉了桥。他相信英军会从海上进攻波尔图,便下令收集所有可用船只,将其或是销毁或是置于严密看管之下,这一职责他只能交给波尔图总督凯内尔。重炮、装配和储存都已做好运离准备,所有不能带走的东西都毁掉了。苏尔特接着命梅尔梅师和德拉博尔德师预备沿杜罗河撤退,并且要求梅尔梅沿北岸缓缓行军时格外警惕河上情况,但此人显然没遵守命令。为保障大军退路,苏尔特又一个副官特洛塞(Tholosé)奉命去塔梅加河上游65英里的重要渡口阿马兰蒂,确定该地是否仍在卢瓦宗的大股兵力手中。这些都得花费时间,直到次日早晨3点苏尔特才抓紧时间休息了一阵。 与此同时,韦尔斯利也没闲着。阿尔让龙的情报清楚地表明苏尔特即将撤退,而且他的军队有些混乱。只要韦尔斯利能渡过杜罗河,进攻时机就在眼前。正如某本威灵顿传作者郎福女士(Lady Longford)所言,他“即将开始半岛战争中最大胆的冒险。”虽然苏尔特筹备周密,但他并没控制住杜罗河上所有的船。他断定敌军只会从海上进攻,因此城里的主教神学院塔楼下泊着一些运酒驳船。某个波尔图理发师和他的朋友事先曾同英军接洽,他们趁夜将这些船送到了杜罗河南岸。巴夫斯(Buffs)率小股前卫悄悄划船过河,登陆后又继续往前,瞒过法军占领了神学院。很快就有更多英军士兵跟了上来,直到几个营都潜伏进了这幢非常牢固的建筑。默里(Murray)准将的任务更为重要——去河流上游切断法军出城的退路。 直到5月12日上午10点半,富瓦将军才惊恐地发现英军已完全控制了神学院。早先有人报告在河边看到了红军服,但没能引起重视,因为法军以为那是己方阵营的瑞士兵在洗澡。苏尔特自己的说法更严重一些,他说正率自己的师沿河行军、负有守河特殊职责的梅尔梅将军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什么都没做,波尔图总督凯内尔的表现就算不比梅尔梅糟糕也是严重失职。当时局势一片混乱,苏尔特没空调查两位将军的行径。他急令德拉博尔德与富瓦赶走英军,但他们已站稳脚跟,唯一的办法就是快速撤出波尔图了。法军唯一的一点胜利是阻止了无能的默里率第二波英军在河流上游渡河,如果默里成功了,苏尔特军损失会更惨痛。 苏尔特在回忆录里说,他在波尔图只是输了一场后卫战,法军损失很小,波尔图之战之所以影响严重,不过是因为它打击了士气、暴露了某些将军的无能或背叛。这就是满纸荒唐言了,他没必要这样做(吐槽: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作者其实是威灵顿真爱)。事实上,苏尔特久经考验的大军遭到了一次相当出其不意的袭击,他被迫放弃了伤病员和大部分火炮。留下的法军伤员中,有的康复后就在波尔图安家落户。很多善变的葡萄牙人不久前还支持建立法属卫星国,现在他们又欢天喜地地迎接英国人,韦尔斯利也顺道吃掉了苏尔特落在司令部的早餐。 又一则灾难性的消息传来,对法军而言不啻雪上加霜:大股民兵和武装农民在贝雷斯福德的英军和西尔韦拉的葡萄牙军支持下攻打阿马兰蒂,卢瓦宗不顾苏尔特不惜一切代价坚守的命令弃城而走。他无疑应该守住阿马兰蒂,而且他完全可以做到。卢瓦宗同僚厄德莱的传记中暗含很多对他的强烈谴责。卢瓦宗与苏尔特的关系一直很糟,后者视放弃阿马兰蒂为一出严重背叛。 苏尔特陷入了绝境。他的军队主力沿狭窄河道去往阿马兰蒂,已经到了巴尔塔尔(Baltar)。现在他被卡塔利纳山(Sierra Catalina)的陡峭石壁包围了,路的两头——波尔图与阿马兰蒂——都在敌军手里。苏尔特唯一的退路是向北翻山,再次进入加利西亚。就在这关键时刻,他从马上被猛地掀下来,正好重重地摔到了九年前曾在热那亚受过重伤的那条腿,于是他躺在路边的担架上忍痛制定了计划。正是在这类场合中,苏尔特会证明自己是最坚强、最机智的元帅之一。崇拜者内皮尔相当简洁地写道:“伤痛与危险不能动摇他的灵魂。”就连冷嘲热讽的圣沙曼也说:“他重拾了自己的将才。” 一个牧羊人给苏尔特指引了一条只有当地人知道的路,这条穿越卡塔利纳的石径是他唯一的逃生之路了。他当即下了一系列命令:销毁剩余大炮,烧掉行李,用拉炮的马运载伤员与军需,全军只带滑膛枪进入崎岖多石的卡塔利纳。苏尔特康复了一些,可以和官兵们一同攀山了,最后他在吉马赖斯(Guimaraes)同卢瓦宗师和洛热的骑兵会和。苏尔特和卢瓦宗大吵一架,卢瓦宗鲁莽地要求苏尔特同英国议和,再炮制一个辛特拉和约,但苏尔特不是这种人,他说被憎恶的独臂者肯定不敢投降葡萄牙人,于是把卢瓦宗排在了撤退军队最前面!(吐槽:我要是卢瓦宗我也恨他) 然而苏尔特的麻烦尚未解决。韦尔斯利以最快速度从波尔图赶到了布拉加,贝雷斯福德与西尔韦拉也占领了从布拉加到沙维什的路,回加利西亚的退路似乎又全被封锁了,但这仍不足以动摇苏尔特。现在他已完全康复,于是一面在北边的路上蹒跚行进一面核实包围他的各股军力动向,还冷静地检阅了全军,这是重振士气的典型举措。不管苏尔特和师长们关系如何,他能充分赢得下层官兵的理解。他们仍然信任自己的总司令,这也救了他们。很多人愿同苏尔特共渡难关,总体而言他们的忠诚一直保持到战争结束。 当务之急是进入加利西亚。卢瓦宗师剩余火炮也毁掉了,全军完全轻装上阵,沿狭窄的山路快速北退。他们得先后通过两座小桥,而因为下雨两条河都成了急湍。迪隆(Dulong)少校指挥了一次大胆夜袭,从大股葡萄牙军手中夺下卡瓦多河(Rio Cavado)上的新波尔图(Porto Nuovo),此战至今仍是法国军事史上传奇一页。渡过两条河后,法军继续挣扎向前,韦尔斯利和葡萄牙人仍在后面追赶。5月19日,苏尔特终于在奥伦塞(Orense)附近进入西班牙,此时距他最初进入葡萄牙已过了约三个月。现在他的军队只剩19000人,有6000人掉队、死亡、负伤、被俘;他的大炮、军需、储备全没了;他的士兵们半死不活,个个疲惫不堪、衣衫褴褛,其中很多人连枪都丢了。不过好歹他们还聚在一起,保持了一支军队的形态。事实上,苏尔特军现在的状态和1月份离开西班牙的摩尔军差不多。圣沙曼说,在这次值得纪念的撤退中,他的总司令“始终走在队伍最前或最后,运用只有他自己会使用的智谋。” 很多历史学家盛赞苏尔特的撤退行动,英国方面则大骂韦尔斯利未能全歼法军。公平地讲,韦尔斯利的耽搁有很多原因:他的军队装配齐全,在山地中很难赶上无阻碍的轻装法军;他同贝雷斯福德的联系断了,同葡萄牙人的更是如此;作为辛特拉和约的余波,伦敦方面有一个总指示,要求英军谨慎行动、将当前目标限定在解放葡萄牙,这也制约了韦尔斯利。最重要的是,他的对手是个性坚定、谙熟军事的苏尔特。韦尔斯利报告说,他“必须停止对苏尔特的作战,因为无望扩大战果。”然而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赢得了一次大捷。奥曼认为波尔图战役已跻身韦尔斯利最重要的成名战之列。面对法军最出色的指挥官之一,他以数百人的微小代价将这支惯于征战的军队逐出了葡萄牙。韦尔斯利致伦敦内阁的报告谦虚地称,这是“科伦纳撤退的缀饰”。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有点输掉了接下来的宣传战。在人们心中,摩尔的5000人损失要比苏尔特的6000人损失更具分量,因为同拿破仑大规模欧洲战役的折损相比,苏尔特军减员相对较少。于是在后来的战争中,韦尔斯利便设法阻止其他负面宣传。 就像之前的朱诺和之后的马塞纳一样,苏尔特的入侵也失败了。葡萄牙人最初顽强抵抗,当地地形多山,预定的援军完全同他断了联系,这一切都使苏尔特的任务变得异常艰难。韦尔斯利到来前里斯本一片混乱,如果苏尔特不屈不挠地驱赶他的老兵直取里斯本,他确有可能成功,但这个优秀的职业军人没有这样做,他选择继续巩固波尔图、寻求解决葡萄牙问题的政治方案。阿尔让龙的阴谋和某些将军的不忠使问题更加复杂,将军们的背叛还极大增加了撤退难度,但他巧妙克服了其中一些障碍。这回又是警惕善言的恩赛因·艾奇逊很好地总结了苏尔特的行动:“苏尔特犯了个无法弥补的错误,让我军夺取了杜罗河,但必须承认,他在撤退途中的表现会为他已经赢得的军事盛名再添一笔。” 最后,苏尔特筹划的政治措施激起了人们对他所谓称王野心的批判,这该如何评价呢?回到苏尔特的故事主线之前,有必要谈一下拿破仑的观点。 直到苏尔特弃守葡萄牙、同老对头奈伊在加利西亚大吵一架前,拿破仑对波尔图的进展所知甚少,或者说一无所知。同时他又立马签署了长途命令,要求奈伊、莫尔捷在苏尔特领导下统一作战。所谓的“战术”理由是三人中苏尔特资历最高,但这其实再次证明了皇帝很看重苏尔特的军事能力。拿破仑忙于艰苦的对奥战争,无暇顾及半岛军务。1809年7月他终于在瓦格拉姆打败了奥地利,此后从英国报纸开始,他逐渐知道了波尔图的坏消息。卢瓦宗和凯内尔两个大恶棍火速赶到维也纳,恶意描述了一番苏尔特的野心,无疑他们是想掩饰自己的错误。苏尔特也给皇帝写信说明他的行动及阿尔让龙之事,忠实的布兰未能及时把信送到维也纳,结果他等了一阵才得到皇帝接见,后来他在回忆录中生动记载了同这位伟人的几次恐怖会面。 尽管布兰军职较低,他并没从上司那儿获得什么特别指示。苏尔特似乎相信皇帝会充分理解他在波尔图的所作所为,其中自然包括他的“政治措施”。拿破仑向来喜欢威吓向他报忧的人,他一上来就质问布兰,从他的名字能否看出他还是个法国人!接着拿破仑大骂苏尔特想戴王冠,斥责他不请求皇帝的准许、反而从征服地民众中寻求支持。皇帝宣称,没有哪个元帅能当国王(妹夫缪拉可以例外,当然他说这话时贝尔纳多特还没当上国王!)。皇帝又说,如果苏尔特是个蠢材,他的行为倒还可以理解,但是他分明头脑冷静、眼界远大,难道他被冲昏了头吗?皇帝还引用了奥索(Otho)、加尔巴(Galba)、维特里乌斯(Vitellius)的悲惨事例,这些叛乱的罗马将军都自立为帝,结果落得悲剧下场。元帅和他的代理人里卡尔要为军中的严重不满负一定责任,不管怎么说,为什么苏尔特既没有急攻里斯本,也没有同奈伊一起待在仍然骚动的加利西亚? 尽管维也纳的谴责劈天盖地,布兰还是勇敢完成了任务。他强调了苏尔特面临的严重军政困难,并且辩解说,在葡萄牙创建法国党派是为了将它纳入帝国体系。第二军位于一个充满敌意的国家,预定的援军一个没来,马德里和巴黎方面也都断了联系,苏尔特只能采取这些措施。不管怎样,创立卫星国、由皇帝亲属或苏尔特自己当国王的建议也完全取决于皇帝的首肯。 但是布兰在拿破仑那儿没取得多大进展,他后来同贝尔蒂埃交谈时获知,皇帝嘲讽地引用里卡尔给师长们的通知。在维也纳“充满敌意的氛围中”待了几周后,布兰最终回到了西班牙的上司身边。 9月,皇帝终于给苏尔特写了封正式信件,此信在苏尔特回忆录里有完整呈现。在这封颇具代表性的信中,拿破仑先是表达了对元帅的失望,说他的行为是严重背叛,惹得第二军上下各种不满。接着皇帝又用起了老一套说辞,指斥苏尔特既没直取里斯本也没帮助镇压加利西亚,而且英国人打进波尔图时他居然在睡觉。但是最后皇帝又说,看在他曾于奥斯特里茨等战役表现出色,任命他接替儒尔当出任西班牙法军主将。这意味着苏尔特实际上成了半岛总司令,因为皇帝的哥哥约瑟夫“没有作战经验”。 对这份不寻常的信件,苏尔特的看法也很重要。“我完全理解皇帝的信,没给他任何回复,我不用回信。”这是专业人士之间给予对方的慎重评价。拿破仑非常清楚他在半岛遇上重大挫折。他本人大大低估了苏尔特的任务,原因之一是“他对当地地形和气候惊人地无知”,此外他也警觉一起针对自己的潜在严重兵变。拿破仑对整件事的反应是一笑置之,他没叫苏尔特“尼古拉国王”,而是叫他“尼科迪默斯(Nicodemus)国王”,不用想日后会有针对他自己的类似倒彩。当皇帝发觉波尔图的诡异举动也许比他最初所想的更严重时,他就转变策略,说苏尔特给将军们的通知等于谋反。拿破仑召回倒霉的里卡尔,在杜伊勒利宫里狠狠训了他一通。但上述这些都只是虚晃一枪,在拿破仑眼里,苏尔特始终是一个优秀的专业军人。苏尔特和奈伊在加利西亚大吵一架后,奈伊的参谋长若米尼匆匆赶到维也纳,显然他是来向皇帝陈述上司对这出风波的说辞,而皇帝对这位瑞士将军的回答无疑表露了他对苏尔特的真实看法,他如此评价波尔图之事:“你太轻信故事了。苏尔特做那些事有他的理由,他的确得在葡萄牙建立法国势力!”苏尔特死后,若米尼写信给他的儿子:“皇帝所有的副手中,我相信我能和令尊建立最好的关系(就像我和马塞纳的关系一样好),我会很高兴得到他的信任,但是命运总让我们分离。”拿破仑很快就把“波尔图风波”忘在脑后。路易丝·苏尔特自然非常担心这一切,皇帝就给她写了封信:“我唯有感谢你的丈夫为我效力的热忱以及他一贯的忠诚。”里卡尔也很快被原谅了,他后来在俄罗斯表现出色,得到皇帝的特殊优待。拿破仑此后再不提波尔图之事,在圣赫勒拿岛上,当奥米拉医生问起时他也不置可否。 奈伊和蒂埃博炮制了“尼古拉国王”的故事,长久以来,历史学家们都接受了这一原始说法的表象。奥曼总是严厉地批评苏尔特,但他也承认,尽管苏尔特轻率的计划的确不可能成功,但他的名声也深受敌视者的报告和日记损害。近来蒂拉尔教授指出,“尼古拉国王之说”主要源自苏尔特的两个主要敌人——奈伊和蒂埃博——的诽谤。 总的来说,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合理结论:苏尔特将葡萄牙乃至整个北卢西塔尼亚转变为卫星国的方案很可能是扩大法国利益的最佳之策,它必然得经过皇帝的批准。不管苏尔特有没有亲身参与,如果卫星国真的建立了,拿破仑大概不会有多少异议。实际上圣沙曼写道:“我确定皇帝的信任(他任命苏尔特为西班牙主将)表明他已经接受了波尔图的事情。” 关于法军的这次入侵,最后应当听一下葡萄牙人自己的观点。威灵顿是一个伟大的军人,他创建的不列颠-葡萄牙联军最终成为半岛战争的主角、赢得了胜利,但是皮涅罗·沙加斯的话很可能反映了当时葡萄牙人的看法:“根据普遍传统,法军和英军毫不意外地都被当做侵略军,都令人痛恨。危险的复仇乡民们不止一次把外国侵略者的尸体扔进井里,英国红杉兵就与惹人厌恶的拿破仑的士兵埋在一块了。”
附图:
入侵葡萄牙时的苏尔特,22年后他出任路易·菲利普的陆军部长时也使用了这幅画像
苏尔特军席卷波尔图
苏尔特给葡萄牙人的一份公告
拿破仑致路易丝·苏尔特的信:
“Cousin, I have received your letter. I was annoyed at the bad rumours which pedlars of mischief have circulated about your husband. I have never had anything but praise for the enthusiasm which he has shown for my service and for the proofs of loyalty which he has given me. I pray that God will keep you in his holy care.
Paris 20 January 1810. Napoleon.”
若米尼致埃克托尔·苏尔特的信节选:
“I much regret never to have known the Marshal whom I saw for the first time at Lucerne in Switzerland when he was defending my country against the Austrians ... of all the Emperor’s lieutenants it was with him that I would have got on best (as well as Massena) and I would have been happy to have gained his confidence but chance separated us ...”
第八章 西班牙西部最高统帅
弃守葡萄牙后,苏尔特带着军服残破、体力耗尽的军队重返加利西亚,然后他发现自己又得替奈伊火中取栗了——奈伊完全没能困住一直活跃的罗马纳。英军夺回了维哥。罗马纳对西班牙游击队的训练非常成功,现在整个省都在起义。西班牙人包围了卢戈的法军旅,衣衫褴褛的苏尔特军第一个任务就是解卢戈之围。拿破仑还在多瑙河忙于对奥战争,苏尔特等着皇帝的新命令,同时他一直乐于主动帮奈伊恢复加利西亚的秩序。他不指望后面几个星期能收到拿破仑的任何新指示,而在此期间,若两位元帅合力,他们完全可以征服加利西亚、对付神出鬼没的罗马纳。
这揭开了苏尔特和奈伊又一次激烈冲突的序幕,此事无疑也完整流传了下来。奈伊自己到卢戈后,据说两位元帅大吵一架,甚至威胁要决斗。显然奈伊的第六军嘲笑鄙视地迎接他们衣不蔽体、筋疲力尽的第二军战友,第二军急需大炮、装配与补给,而且科伦纳战后法军储备还很充足,但第六军就是不肯给。即便是最爱挑刺的苏尔特批评家蒂埃博也谴责了奈伊,说他甚至不肯借给苏尔特几个炮兵连。苏尔特的副官圣沙曼自信他清楚谁该为现在的逆境负责,他认为奈伊军军纪涣散得一塌糊涂,如果他们能像苏尔特军或絮歇军那样组织良好,法军在西班牙的总体形势会好上许多。卢戈风波后奈伊军的官兵就开始嘲讽地叫嚷“尼古拉国王”。 所谓的卢戈条约——简直像两个国家签订的条约——列明了征战加利西亚期间两名元帅各自的职责,唯此才能抚平双方的长期激烈冲突。根据这份条约,奈伊的任务是困住罗马纳及夺回维哥,他得让苏尔特取用他自己当初从科伦纳缴获的所有英军火炮、军需与补给,还得与他保持密切联系。苏尔特当时在更东边的蒙福特(Monforte)扎营,他也得试着包围罗马纳,但因为尚不清楚韦尔斯利的意图,他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监视葡萄牙边境,通过萨莫拉与维克多军保持联系。奈伊完全没能履行约定的义务。大股西班牙军固守流入维哥湾的河流陡峭两岸,还能得到泊于附近的英军护卫舰火炮支援,奈伊去维哥的路被堵住了,于是他撤回科伦纳,既没有派一支部队联系苏尔特,也没有给对方急需的火炮与装配。同样,苏尔特也没能困住罗马纳,但他至少镇压了加利西亚东部和莱昂的部分反抗。尽管尝试了种种方法,他仍然没法同奈伊保持联系,现在他认为自己的另一职责日益重要,他应当更警惕地盯着任何韦尔斯利可能进入西班牙的道路。出于这个目的,苏尔特把军队带到了莱昂南部的萨莫拉。6月21日奈伊自己完全放弃了重新控制加利西亚的打算,从科伦纳退到莱昂北部战略要地阿斯托加,六个月前拿破仑和苏尔特追击摩尔该城地位十分重要。 关于弃守加利西亚一事,苏尔特和奈伊大肆互相指责。苏尔特已经合理地完成了卢戈条约这份契约交给他的任务,同时他还在仔细监视韦尔斯利的行动。然而他们的协议理应保密,因此奈伊可以到处嚷嚷苏尔特抛弃了他,他只好放弃加利西亚。奈伊致约瑟夫国王的信称苏尔特“把他的伤兵都丢给了我,用光了我兵站里的所有补给,然后我正需要他时他又抛弃了我。”他的师长马尔尚也说苏尔特的“背叛”是“无法想象的罪行。”奈伊还派参谋长若米尼去维也纳向并不清楚条约具体条款的皇帝陈述他的看法,然而若米尼心中亦有疑虑,多年后他效命沙皇和苏尔特(那时已是路易·菲利普的大臣)时承认,根据那份条约,苏尔特的表现无可指摘。圣沙曼有次奉命去联系愤怒的奈伊,期间他与奈伊的将军拉马蒂尼埃——英勇的图伊保卫者——谈了话,拉马蒂尼埃称奈伊的参谋们行为可耻,他们散布谣言,说苏尔特不肯合作,甚至说他怯懦。 为了让约瑟夫国王知晓真相,苏尔特便派弗兰切斯基将军去马德里。不幸的是,年轻的骑兵将军没能很好保护自己,被游击队俘虏了。短暂的余生里,他不断被人从一个西班牙监狱拖到下一个监狱,最终死于黄热病。苏尔特很伤心,他失去了一个“亲密珍贵、永远忠于我的朋友。”弗兰切斯基是约瑟夫国王的前副官,他的夫人是朱莉王后的侍女,因此他同马德里的关系极好,本可阻止国王和苏尔特之间很多严重误会。苏尔特的弟弟皮埃尔接替弗兰切斯基指挥轻骑兵,他经常受伤,也拿了很多勋章,但水平不及前任。 反对加利西亚战争的争辩多是学术性的。这一山区的战事几乎在半岛战争中自成一章。只要罗马纳实力强大,法军就没法征服加利西亚。最近某位历史学家纵不赏其人格,也颇赞其能力。拜伦狂热之后,罗马纳似乎是第一位真正采取理智防御战略的西班牙将军。“他用山地来掩护军队……单单(山的)存在就使侵略者无法用全部兵力对付起义者。”此外,加利西亚的长海岸线是最接近英国的西班牙领土,所以它可以获得英舰源源不断的支援和补给。罗马纳曾有一次险些被俘,但他乘英军战舰逃离了。儒尔当明智地提出,韦尔斯利现在可能像西班牙边境进军,若他果真行动,苏尔特和奈伊既不该、也不能留在加利西亚了。很久以后,韦尔斯利声称拯救加利西亚的不是西班牙人,而是他。真相看来则是法国人意识到无法制住加利西亚。“几个月来,整整两支军队一直陷于一场没有意义、同法国真正目标没有丝毫关联的战役。” 拿破仑从维也纳发到萨莫拉的长途命令涉及这些法军纠纷。他令苏尔特统一指挥奈伊和莫尔捷,这么安排名义上出于年龄因素(nominally on age grounds,但三人里苏尔特最小吧……),实则因为迄今为止他最能干。这意味着近6万人需尽可能像一支大军一样密切合作。拿破仑已经听闻糟糕军事配合导致的某些严重葡萄牙事件,他先得出了结论:入侵葡萄牙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尔特没有得到维克多和拉皮斯的增援。他没承认自己最初制定的计划松散到注定要以败局告终。面对韦尔斯利的最新动向,必须矫正这些失败的合作。拿破仑几乎是高兴地对奈伊的代表若米尼说:“就在你们吵架的当口,韦尔斯利已经从葡萄牙去西班牙了。然而,若三个军团合力,他们就能消灭英军、葬送西班牙事业。” 用长途命令任命苏尔特为“最高统帅”是一回事,实际贯彻这项命令又完全是另一回事。苏尔特遇上的第一个问题是人事方面的。尽管马德里有些负面闲言,彬彬有礼、乐于助人的第五军指挥莫尔捷并没带来多少麻烦。莫尔捷和苏尔特一样娶了个莱茵女孩。两人后来有些误会,但莫尔捷是苏尔特的多年好友,事实上这段友情一直持续到他在路易·菲利普时代死于王党的暗杀计划。换做奈伊情况当然完全不同。奈伊很恼火苏尔特的任命,尤其因为被指定接管苏尔特第二军的德拉博尔德将军请病假了,而因为年龄因素,他和莫尔捷两人中莫尔捷成了第二军兼第五军临时指挥。约瑟夫国王自然完全预料到了奈伊的敌意。他自己也愿意让三元帅之一统一指挥三个军团,但他谨慎地建议道,为了避免麻烦,剩下两个元帅最好回家。约瑟夫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奈伊的信,信中称他无法待在一个犯有“如此背叛”罪行的同僚帐下。奈伊之前已写信给苏尔特,直截了当地称不信任他的工作。当时奈伊把自己的指挥权甩给了马尔尚。 尽管第二军火炮仍严重不足,苏尔特还是凭借一贯的细致在萨莫拉重新组织、装配了自己的军队。正如皇帝指示,他聚集了三路军团,定下战略目标:攻打罗德里戈城、为再次侵略葡萄牙做好准备。此时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消灭英军。即便韦尔斯利已经进入西班牙,率领一支三倍于自己军团的大军重新入侵葡萄牙也会严重威胁苏尔特的交通线,作战很可能立马失败。半岛战争后几年的特征之一就是葡萄牙边境线上或其附近常有军队调动,苏尔特、马塞纳、马尔蒙先后都用过此战术,他们多多少少取得了成功,而韦尔斯利对付他们的策略总是同样有力。眼下苏尔特兵力上大大占优,他有个好机会一雪波尔图之耻,但合作的问题还是很严重。首先他命奈伊军从阿斯图加去贝纳文蒂,因为奈伊不在,这道命令直接发给了马尔尚。但奈伊辩称远征葡萄牙将是一场灾难,他宁愿被一枪打死也不会去,因此严令马尔尚不得配合。约瑟夫国王是个更大的麻烦,他总是一心关注首都防务和已控制国土的全面防卫。约瑟夫自由支配的军队不仅有维克多第一军,还有塞巴斯蒂亚尼(Sebastiani)第四军以及马德里本身的大股守军。尽管如此国王还是认为军力不足,正当苏尔特派一些部队对付旧卡斯蒂尔的游击队时,他却命莫尔捷军离开苏尔特军去往阿维拉(Avila)。国王并不反对弟弟“分而治之”的策略,他之前曾告诉拿破仑奈伊“仍然既不听苏尔特的也不听我的(continue à ne point obéir ni Soult ni moimême)!”他后来任命奈伊接替维克多出任第一军指挥,后者体面地回绝了。这是国王和苏尔特纠葛的开始,它有时以友情虚掩,但几乎只会造成纯粹敌视之局。半岛战争大部分时候,这段关系都是法军战事重要因素。 起初苏尔特在国王那儿取得了一些成功。他赢回了返回巴利亚多亚德(Valladolid)的莫尔捷军指挥权。国王还承诺给他火炮及经济援助,但从没落实过。不管怎么说,约瑟夫也没钱可出,因为他已将少得可怜的财源用于建立真正国王统治、供养奢华的西班牙宫廷。苏尔特的首要战略目的不仅仅是单纯守住西班牙领土,还要进攻或包抄韦尔斯利——他想重演路易十四之孙菲利普五世的战役。一个世纪前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菲利普五世成功夺得王位,他曾两次在敌军兵临城下时放弃马德里,只为稍后凯旋归来。苏尔特知道现在保卫首都很是重要,但他给约瑟夫的主将儒尔当送去了集结三军进攻英军的计划,强调若法军仅想保卫已有领土只会危及一切,哪怕是保卫首都也不例外。一旦英军被逐出半岛,这些领地可以很快收复。这场战争其他场合,他也说过同样的争辩。与此同时,维克多军既可保卫马德里,也可兼任马德里与西班牙边境的观察军团,从而支援苏尔特的主要攻势。7月1日苏尔特的计划送至马德里。富瓦将军取代被俘的弗兰切斯基担任信使,他之前曾从事类似的代表职务,去见波尔图主教那次尤为令人注目。聪明能干的富瓦最终成了波旁时期的自由党反对派之首。但作为代表,他的能力不及约瑟夫国王的老副官弗兰切斯基。 最初国王和儒尔当采纳了苏尔特的计划,但两边的通信花去了三周时间。与此同时韦尔斯利一直在活动。把苏尔特赶出葡萄牙北部后,他认为屯于塔古斯河北部普拉森西亚(Plasencia)的维克多军构成最大威胁,如果他能击败维克多,他甚至可以进逼马德里。英法双方照例又被情报盲区困扰。维克多不知道韦尔斯利正快速穿越葡萄牙边境,韦尔斯利也不知道他面临的重大危险——苏尔特的三个军团正在萨拉曼卡地区。 然后国王和儒尔当做了一系列错误决策。维克多待在普拉森西亚的牢固阵地可同苏尔特保持密切联系,但他们没让他坚守,反倒要他沿塔古斯河撤至塔拉韦拉。有谣传称韦尔斯利进入了西班牙,但没有确切消息。然而维克多之所以撤退,主要是为了对付西班牙将军奎斯塔进攻马德里的威胁。约瑟夫仍一心执着于首都防务,还将塞巴斯蒂亚尼的军团置于自己直接指挥之下。他对苏尔特提出了同样的急迫要求,要他同自己会和。远在维也纳的拿破仑并不清楚现场情形,他发来的命令截然相反,局面因此更加混乱。6月30日他给苏尔特的信说,如果亚瑟·韦尔斯利爵士沿塔古斯河进军马德里,苏尔特应该进攻他的侧翼和后卫、蹂躏英军,但很快他就谴责苏尔特没有直接同马德里的国王会师,否则一支10万人的法军足以消灭英军,也许他得知塔拉韦拉战役的结果后想维护自己的英明。 其实苏尔特的战略直觉很不错。他知道韦尔斯利正沿塔古斯河谷行军,因此他得暂时推迟经罗德里戈城侵入葡萄牙的进军计划。作为替代,他打算将三个军团先调至普拉森西亚,再调至塔古斯河。约瑟夫——显然还有皇帝——希望他长途跋涉去马德里,但他的想法实现起来要快得多,战略可能性也更高。维克多撤离普拉森西亚一事令人遗憾,但苏尔特还是派富瓦告知约瑟夫:他的军队和国王的军队可以联合起来同韦尔斯利在塔古斯河一战,并且可以击垮他,所需的只是谨慎的时机安排。国王的军队必须固守防御阵地,直到苏尔特能够进攻联军的侧翼与后卫。 1809年7月28日,塔拉韦拉战役最终打响。对法国人来说,他们在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时间发动了这场会战。苏尔特的总体战略是国王御敌于前、他袭击联军的侧翼与后卫,但塔拉韦拉战役狠狠摧毁了他的盘算。富瓦已经回到苏尔特这边,他告诉元帅国王原则上同意他的计划,但约瑟夫完全未能扮好自己的角色。维克多和塞巴斯蒂亚尼在圣奥利亚利亚(Santa Ollalla)击败6000西班牙军,联军于是退至阿尔韦切河(the River Alberche),在塔拉韦拉的塔古斯河岸建立阵地。约瑟夫国王于是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未来行动。拿破仑经常贬低儒尔当,事实上苏尔特也是如此,但儒尔当强烈赞同苏尔特的意见,主张国王的军队应当坚守防御阵地,直到苏尔特能够攻击韦尔斯利。如果苏尔特动作快,两路法军就可联合作战,联军则将遭遇灭顶之灾。然而维克多和塞巴斯蒂亚尼陶醉于最近对西班牙人的胜利,他们等不及了,力劝国王立刻进攻联军阵营。维克多自己也非常有野心,获得元帅权杖后,他在梅德林赢得了一场虽说无甚意义但颇令人瞩目的胜利,但他没能配合苏尔特入侵葡萄牙,因此未能完成皇帝要他当年年初拿下西班牙南部的总指示。现在他有个机会在约瑟夫面前赢得荣誉,苏尔特的大军还没来,不会抢他的风头。塞巴斯蒂亚尼很久以后才成为元帅,此刻他也急于表现自己。维克多和塞巴斯蒂亚尼可以彼此声援,他们说苏尔特8月初才能到普拉森西亚,速度实在太慢了。在后来的尖刻争执中,苏尔特总是因为没能早到饱受非议。这种批评不公平。苏尔特决意奉行皇帝的最初指示,让三个军团尽可能紧密地待在一块。奈伊满腹怨气地回来指挥第五军,他无疑故意放慢了南下速度,与此同时苏尔特还得带相当数量的火炮翻越艰难山路。 最终法军不等苏尔特到来就进攻塔拉韦拉,这是个致命的决定。圣沙曼评价道:“国王军队行动的速度毁了苏尔特的出色战略。”尽管英军同西班牙军的配合仍有问题,战争双方也都犯了错误,维克多和塞巴斯蒂亚尼的猛攻还是被几乎以一敌二的英军击败了,法军被迫退至阿尔韦切拉河之后。韦尔斯利赢了这场战斗,但从战略角度看双方平局。一方面,法军被迫撤出塔拉韦拉,另一方面,韦尔斯利也不能进军马德里了。英国人在后来的宣传战上明显占上风。儒尔当代表约瑟夫出具了一份宣示胜利的报告,国王幕僚中甚至有人对约瑟夫说,他的表现比他弟弟在对奥平局会战阿斯佩恩-埃斯林战役中的要好。但拿破仑大量阅读的英国报纸说法截然不同,韦尔斯利也受封塔拉韦拉的威灵顿子爵。皇帝没有掩盖自己的失望,他说儒尔当的报告“不实不准。”国王的倒霉主将于是蒙上又一个污点。由于某种扭曲作用,拿破仑也许跟威灵顿一样乐意看到塔拉韦拉法军战败,至少怨念的儒尔当后来是这么想的。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为了奉承皇帝(pour flatter la passion de I’Empereur)”,他的哥哥以及所有在半岛独立作战的元帅都得显得很无能。苏尔特也一直苦于这种待遇。 塔拉韦拉战役之后几天,威灵顿差点大难临头。苏尔特的三个军团现在完全置于他左侧的山区。莫尔捷在巴尼奥斯山口(Banos Pass)驱散了罗伯特·威尔逊的西班牙军,然后进入威灵顿被迫就地丢下伤病员的普拉森西亚。威灵顿意识到苏尔特的大军正向塔古斯河集结,情势相当危险,他唯有匆匆经阿维索斯波(Arzobispo)的桥过河。英军刚过去不久,苏尔特就从大股西班牙军手中夺下一座桥。威灵顿娴熟地率军快速穿过难行的山道,从塔古斯河撤至特鲁西略(Truxillo)。特鲁西略离河不远,如果奈伊在阿尔马雷斯(Almarez)找到了渡河浅滩,威灵顿仍可能被围歼。正如内皮尔记载:“半岛战争命悬一线。”尽管威灵顿同西班牙盟军合作不佳,他还是把军队带回了葡萄牙。苏尔特试图劝维克多在塔古斯河左岸袭击英军,同时他自己会在河流北部强行军至阿尔坎塔拉(Alcantara)和葡萄牙。但国王总是只关心马德里的安全,他命维克多不要行动,反倒把他调去对付拉曼查(La Mancha)的西班牙军。法军再次失去了包围威灵顿的机会。 威灵顿报告自己被迫撤退,他称赞了苏尔特的战略,并谴责年老有病的奎斯塔麾下西军完全不配合。他如此描述这些事件:“敌军将一支大军调至我军后方,加上西班牙军处置不当,我们只有撤退。”后来他提到“法军通过安插在西军的间谍充分掌握了我军动向。苏尔特说我们赢得了光荣,但若我们再待两天,肯定就会全部沦为阶下囚,或者全军覆没。”很快威灵顿就率军重返巴达霍斯(Badajoz)和葡萄牙边境之间的瓜迪亚诺河(the River Guadiano),他的兵力为17000出头。在此情况下,威灵顿认为目前他必须留在葡萄牙,麾下军队显然也持这种看法。威灵顿写道:“全军上下都希望回到葡萄牙。”接下来两年,他都以葡萄牙为大本营明智地固守。 上述情况自然引发了英西联盟的严重危机。西班牙人再次对英国盟友深感失望,尤其不满威灵顿建议他们暂采守势,然而他们的想法是不对的。苏尔特当然通过间谍知晓英西联盟不和,他对这个真正的危机很是满意。他的仰慕者内皮尔称:“苏尔特有优秀指挥官的眼光,他是唯一能真正理解事情的法国人。”苏尔特麾下仍有7万多人和17000骑兵。正如威灵顿对卡斯尔雷所言:“我们在埃斯特雷马杜拉遇上所有元帅了——苏尔特、奈伊、莫尔捷、维克多,还有个约瑟夫国王。”此刻正是他们进攻威灵顿、进军里斯本的时机,他们还可将第二支英军逐出半岛,为波尔图之败复仇。苏尔特当然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何况日后阻挠马塞纳的托里什韦德拉什(Torres Vedras)防线尚未建立。就算现在不能进抵里斯本,至少法军可以拿下罗德里戈城作为未来战事的大本营。在此关键时刻,苏尔特给国王的建议总是以罗德里戈城为重点。 国王断然拒绝了苏尔特的意见,这是他生涯中的一大失意。事实上所有对他不利的事凑一块来了。约瑟夫可以争辩说,当年年初维克多就受阻于葡萄牙难行的山路。他提到了火炮不够,甚至说骑兵不足。其实英军撤回葡萄牙令国王很满意,他没什么兴趣继续追击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关心王国境内此起彼伏的各路西班牙军,尤其关注仍由塞维利亚军政府全面控制的南部地区和各地日益高涨的游击战。相当惊人的是,皇帝竟也支持约瑟夫,他指示道:夏季剩下的几个炎热月份期间,不应再进攻葡萄牙——事实上进攻要推迟到来年春天。瓦格拉姆的胜利结束了对奥战争,皇帝无疑正在谋划次年大举进攻葡萄牙,而且他很可能御驾亲征。 很难理解拿破仑为何同意约瑟夫阻挠苏尔特。他肯定认为三度进攻葡萄牙的尝试需要大大细化准备工作,事态已证明行动适宜来年再行。此外,若皇帝要亲自指挥他显然正在策划的战役,他可不希望苏尔特先成功,那会把事情搞糟。 皇帝暂时同意约瑟夫的意见,他便可正当地要求苏尔特和他的三个军团纯采守势。奈伊被调回萨拉曼卡守卫莱昂,这令他很满意。莫尔捷的任务也是纯粹防守,而苏尔特得严格地待在普拉森西亚。现在他只能直接指挥第二军了,若要全面进攻葡萄牙,兵力显然远远不够。尽管如此,9月巴黎的陆军部长向苏尔特征求当月战事意见时,他仍一意主张攻打罗德里戈城,以作为进攻葡萄牙的跳板,但未获批准。 与此同时,维也纳的皇帝又从远方发来一堆事后诸葛性质的指责,他针对不利局面狠狠批评自己的属下——西班牙局面已经大大不利了。马德里的命令苍白无力,元帅们互相嫉妒、配合不力,西班牙人顽强抵抗,游击队人数越来越多,威灵顿对小型英军的领导巧妙坚决:所有这些构成法军失败的主要原因。皇帝已然接受了长兄毫无军事才干的事实,他便把大部分斥责对准了约瑟夫的主将儒尔当。无论如何,拿破仑显然认为半岛战争重要阶段已告一段落,未来还有很多变数。9月24日他致信陆军部长克拉克:“我很高兴英国正在做的事超出了它的人口承载力。英军的大型远征只会带来普遍和平!之前的英国内阁大臣都相信这条真理。他们会疲于卷入一场不公平的对决。西班牙和葡萄牙会成为这个勇敢民族的坟墓,他们的损失最终会带来对和平的强烈呼唤!” 这番误导性的话倒挺令人激动,目前它对苏尔特尚无直接影响。1809年大部分时间他在同摩尔和威灵顿作战,现在他主要忙于征服并治理西班牙剩余领土中的大块地盘,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任务,苏尔特只会偶尔遇上老对手英军的激烈抵抗。这一阶段长达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