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末日 于 2012-6-24 15:22 编辑
十
布雷斯特港外,满载作战补给的法国大舰队正静静地锚泊在初夏的微风之中。图尔维尔伯爵已经登上了皇家太阳号,这艘110炮巨舰的主桅上正高悬着他的将旗。在土伦分舰队完成作战准备、各艘战舰与各级将领确定了各自阵位之后,唯一需要等待的,便只有适于大舰队出航与桨帆船出击的风向和天气了。
塞涅莱侯爵坐镇凡尔赛宫,在国王身边保持着与布雷斯特的大舰队的联系。海军大臣的信件由专职邮差在军港与凡尔赛间快马递送,他还在海峡沿岸的各处港口设置了用于通讯的轻帆船,即便大舰队驶出港口,他仍然能够用轻帆船与指挥官交流信息。但在此时此刻,这一宏大作战计划的致命纰漏已经逐渐地显现了出来:基于对联军集结出航的担忧,塞涅莱不断催促舰队尽早出击,而图尔维尔则必须考虑到无法承受惊涛骇浪的桨帆船——尽管是在大西洋沿岸特制的舰艇,但桨帆船的基本形制决定了它无法根本摆脱抗浪性差的缺陷,只是较地中海的同类们好上一些。计划中的这一问题在实际执行中被转化为塞涅莱与将领们的矛盾:前者迫切希望达成既定的突袭,而后者则肩负着整支舰队的安危,不得不谨慎行事。
也许是对这场战役寄予了太多的期望,海军大臣那鼓舞人心的惊人干劲在舰队出击的前夕已经变成了让下属难以接受的急躁与专断。在土伦舰队尚未到位之时,他就开始敦促雷诺堡、图尔维尔等将官。5月末,他嫌突破英军封锁的雷诺堡航行速度太慢,恐怕耽误整个作战计划,于是让轻帆船致信催促。在回信中,性格平和的雷诺堡十分客气地道明了目前的状况,认为行进速度已难以提高。塞涅莱却因此大怒,在写于6月8日的信中,他再次提起班特里湾海战的旧事,称雷诺堡已让他和宫廷感到失望,并不惜威胁,严令他执行命令。在信的最后,塞涅莱语气强硬地写道,只有在新的战役中取得胜利,雷诺堡才可能重新赢得宫廷的信赖。对于雷诺堡侯爵而言,这实在是莫大的羞辱;直至成功抵达布雷斯特,他才在塞涅莱与图尔维尔的好言相劝中咽下这分不平。
战役尚未展开,坐镇后方、作为全军官兵后盾的海军大臣便已经沉不住气了。在大战之前如此自乱阵脚,这实非理智之举。在土伦分舰队到来后,塞涅莱转而催促图尔维尔,一再要求他率舰队出击。图尔维尔每每以天气条件不合适为由按兵不动,但塞涅莱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如果待到7月,英荷联军的大舰队便可能集结起来。事实上,科尔格鲁的三十艘战舰已经从加迪斯起锚返航,将在7月中旬驶入海峡。如果图尔维尔将历史上的行动时间推迟一周,比奇角海战便将以法军75艘战舰对阵联军90艘战舰的面貌出现,即便法军再有天才也难以取胜。图尔维尔并不知悉英军的行动,但他已经意识到并受困于计划中的矛盾,必须及时地做出决断。6月下旬,外海的风浪已略为平息。苦苦思虑多时的图尔维尔终于传令全军,大舰队将在6月23日出击海峡。接到通报的塞涅莱在信中激动地写道:“……你的选择正是我所企盼的。照此情形,你将赢得海军史上前所未有的荣耀,这乃是上帝的旨意!”
事实证明,上帝并没有站在他们一边。1690年6月23日,法国大舰队从布雷斯特锚地起航,在轻柔的海风中驶向大西洋。风帆战舰按照其所属分舰队组成三路平行纵队,以每支分舰队的旗舰作为先导。这一队形乃是图尔维尔战术教范中的航行队形。三位最高统帅位于舰队前方,不仅便于随时传达命令,也便于将领间的交流沟通。这种阵型的另一优点是紧凑灵活,利于在风向变化、敌军出现的突然情况下随机应变。德·诺瓦耶的桨帆船舰队跟随在风帆舰队的后方,也结成方阵作为航行队形。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最为关键的因素却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们。轻柔的海风伴随着他们从布雷斯特航行至伊洛瓦斯海,但在从伊洛瓦斯海进入英吉利海峡的航道入口,风浪却忽然地大发雷霆起来。
按照1690年战役计划,全军本应在此横渡海峡,然后在普利茅斯附近集结,沿英格兰海岸进击。但是,桨帆船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状况下几乎不可能成功地完成航渡,而如此的风浪也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塞涅莱已经将舰队出击的消息呈报给路易十四,他绝不会允许图尔维尔就这么返回母港或驻足不前。而如前所述,越来越紧迫的时间状况也不可能让图尔维尔降下风帆。最终,他决定独自率风帆舰队袭击英格兰沿海,让德·诺瓦耶返回最近的港口,并择机沿法国海岸向东进发,前往海峡东部的勒哈弗尔待命。6月30日,法国风帆舰队完成航渡,重新集结于英格兰岛东南顶点的蜥蜴角(Lizardpoint)。
精心制订的战役计划随着这一变故几近破产。在失去桨帆船之后,袭击商港的计划由于风帆战舰的吃水只好被搁置,而对海军锚地的攻击也变得困难重重——在此前,无需桨帆船辅助而袭击军港取胜的只有德鲁伊特在1667年进行的梅德韦河奇袭。德鲁伊特用舰载划艇拖带大型战舰驶入敌港,这一点并不难做到;但德鲁伊特早已掌握了英军锚地的水道水文,这却是法军不能具备的。但图尔维尔仍然按照预定的航线沿着英格兰海岸行进着。我们很难探求他在作出独自行动决断后的想法,直至与英军相遭遇,他再也没有一封致塞涅莱的军情报告以解释他的处境与想法。
不过,这儿却有一些旁证可以证明图尔维尔的确打算用风帆战舰袭击英国军港。一位英国水手记录下法国舰队在普利茅斯港外的行动:法军在港外组成了绵延数海里的战列线,缓缓逼近港口,随后又紧贴着海岸驶过港口外的海面,继而渐渐远去。法军的确展示出攻击意图,但此时的普利茅斯港并未驻扎英国舰队。而在图尔维尔日后的战情报告中,也有“风向不利致使我军未能将敌舰队困于港口(按:怀特岛东部的圣海伦娜)”的文辞。但是,攻击军港乃是1690年战役计划的核心内容,而在当年3月,这一计划已经在凡尔赛宫被转化为路易十四颁布的军事命令。对于图尔维尔来说,这是不可违抗的。至于他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把握用风帆舰队奇袭皇家海军锚地,依然是不可解的谜题。
尽管接到了桨帆船脱离大舰队的情报,图尔维尔的继续挺进依然让凡尔赛宫中的塞涅莱憧憬着伟大的胜利。同图尔维尔一样,他也已经毫无退路。他已公开与卢瓦为敌,已在路易十四的面前做出了海上胜利的承诺。在图尔维尔沉默的数日里,焦急的他两次发信敦促图尔维尔尽早作战,依旧声称“将他们困在港口中,便能轻易地取胜”。他的言辞不再理智而清醒。在第一封信中,他极力拔高这场战役的历史地位,声称“全欧洲都注视着你”、“奥兰治亲王(按:即威廉三世)在各方面已不堪重负,此役取胜便能挫败他的事业”,还露骨地表示,“若此战取胜,对你对我都再好不过”。而在次日寄出的第二封信中,他又突然怀疑起老友的沉默,将之视为试图抗命的迹象而予以严词呵责。
战役的决策与指挥都陷入了始料未及的混乱。这种规划与执行相差甚远、不得不依靠临机应变面对挑战的情形,又正是彼时战争——特别是海战——的常态。图尔维尔对此早有预料,但在17世纪法国的专制制度下却无法贯彻己见,甚至仍让自己受困于此。只有严整的舰列依旧保持着秩序,在如此的混乱之中,也只有一场战斗能化解来自内部的危机。1690年7月2日,一封封急递从海峡沿岸送往伦敦与圣海伦娜。英国人终于发觉了图尔维尔的进军。此时,沿着英格兰海岸由西向东进军的法国舰队已经驶过了海峡中部的波特兰岛,直扑皇家海军主力的锚地圣海伦娜。在光荣革命与班特里湾海战中统领舰队的海军上将托林顿伯爵,再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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