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末日 于 2011-7-23 22:53 编辑
按:法国海军于1690年在英国沿海进行的这次海上战役,在我较详细了解过的诸次海战中,堪称是最具传奇魅力与戏剧色彩。然而,在英文资料及其中文转述文本的叙述中,这一战却似乎仅仅呈现为一次缺乏准备的冒险,将其从筹备到终结的原貌分割得支离破碎,毫无光彩而言。事实上,1690年海上战役的经过是如此宏大复杂,其深层动机涉及宫廷争斗与家族恩怨,其预期目标甚至是摧毁整只皇家海军——而不只是一支舰队——的主力。他们距离预期的成功并不遥远,却最终功败垂成。清晰展示这场大战的脉络对我确非易事。断断续续写了一些文字,离理想的目标却还差的太远。暂且挖个大坑,慢慢填吧。
比奇角:胜利的阴云 1689-1690
楔子
1689年7月29日清晨,位于布列塔尼半岛顶端、布雷斯特港外的伊洛瓦斯海湾一片寂静。七十艘战舰沉睡在湾口的腥咸微风中,只有桅顶低垂的战旗略微显露出平静背后的不安。这支大舰队是由这个世纪中最为显耀的海洋国家——英格兰与尼德兰——为了抗击共同的强敌而组建起来的。当年4月19日,处于同一君主统治之下的两国达成了海军联合的约定;然而不到一个月,英国舰队便在班特里湾一役中败北。经历过长达二十余年敌对状态的两支海军终于携起手来,浩浩荡荡的联合舰队迅速编成,在英国海军总司令托林顿伯爵的统领下驶向布列塔尼半岛的顶端。这支大舰队守候在布雷斯特港外,将路易的舰队封锁起来;如果可能,他们还将派出陆战队,摧毁路易的战舰与军港,摧垮太阳王的雄心。
无人能在此时阻碍这支庞大的舰队。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由雷诺堡侯爵统领的法国西方舰队——共计战舰四十余艘——被联军封锁于布雷斯特,无法出港执行任何任务;而从土伦驶来的增援舰队若要突破封锁,就必然要遭遇强大的联合舰队。联军只要将封锁延续至秋季,比斯开湾冬季的怒涛便会成为阻挡法国人的天然屏障,舰队便能解散回港了。而在第二年,他们仍旧能以同样的方式瘫痪法国海军。只要东方舰队无法在第一年增援布雷斯特,四十艘法舰就绝不敢在次年开春后出击联军,而联军便能集结舰队封锁港口,阻止土伦分舰队的到来——土伦的战舰前往布雷斯特至少需要一个多月,即使他们开春便出航,也无法在联军行动之前抵达目的地。只需如此年年递推,路易的海军便无法发挥半分作用,联军取胜在望,自信满满。他们只派出乔治·鲁克率领一支分队在港口外围巡航,其余舰只则一齐集结在海湾入口监视港内的敌舰。
正在不经意间,战舰桅顶的旗角悄悄地飘了起来。一阵西南风伴着海流忽然出现在海面上,将联军的舰队卷向东北方。鸣钟,操帆,转舵,两万多水兵在各自的岗位上立刻忙碌起来,在海风中维持着舰队有序的阵型,防止混乱与事故的发生。海面泛起浓雾,太阳也隐没了踪迹,他们只能通过海图估测自己的位置。大海的力量是不可违抗的,面对风潮,舰队上下束手无策,只能希求上帝让这逆风尽快停歇。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着,天色由清晨的晦暗转为正午的明亮,又归于黄昏的阴沉。笼罩在雾霭之下的联合舰队便这样被风浪带离了伊洛瓦斯海湾的入口,静静地向远方漂去。
第二天的日出时刻,凝聚的雾气终于散去了,而风向也转为西北。联合舰队调舵向南,计划再次驶回伊洛瓦斯海湾的入口。然而,先导舰的瞭望手却在遥远的海面上发现了什么。那是一群白帆,正在远方的海面上缓慢地行进着。一支舰队出现在天际线上,出现在伊洛瓦斯海湾的入口,出现在联军之前的巡航位置上。前往侦察的巡航舰带来了令人惊愕的消息:整整二十艘战舰,高悬着法兰西王国的白底金百合旗帜驶入了港湾。在联军舰群因潮流而漂移的一天内,这支由土伦港驶来的小舰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钻进了被封锁的港口,摧毁了他们一个月的努力付出,将他们的战略部署全盘打乱。受到加强的法国舰队已与联军相差无几,进行封锁的力量优势已经丧失了;不要说登陆作战,就连继续在这片天气诡异的海域巡弋都需冒着被袭击的危险。联合舰队士气低落,为这一突然到来的变故懊恼不已。坐镇于旗舰君权号的托林顿伯爵无奈地派出巡航舰向伦敦传达这一消息;在接到回复后,他只好放弃任务,调转船头向北方驶去。
这便是来年那场迷雾重重的海上大战的前奏。1689年7月30日,路易十四刚刚任命的海军统帅,安尼·希瑞隆·德·科唐坦,图尔维尔伯爵,率二十艘战舰在历经两个月的远航之后成功突破封锁,与雷诺堡侯爵会师于布雷斯特。联合舰队势均力敌的对手出现了。盛夏的烈日,正炙烤着英吉利海峡。
一
1689年,天命之年的路易十四统治着欧洲最为强盛的王国。在奥格斯堡同盟战争的第二个年头,法兰西正在与几乎所有的邻国交战。自奥格斯堡同盟于1686年组建之日起,路易便将之视为威胁其扩张成果的心腹大患。此时的太阳王已不再如年轻时那样野心勃勃,但他却无法容忍敌人的觊觎之意。在战争大臣卢瓦的影响下,路易决定捍卫法国业已夺取的疆土,以一场速决战击溃同盟,维护边疆的安全。1688年9月26日,驻扎于弗兰德斯边境的二十万法军向东进击,横跨莱茵河攻入神圣罗马帝国,合围其战略据点菲利普堡。路易希望以强大军势威吓同盟诸国,打消他们对法国疆土的任何企图。
正当法国大军离开弗兰德斯,在神圣罗马帝国境内一路攻城略地之时,当年11月11日,驻泊阿姆斯特丹的一支庞大船队悄然驶离了港湾。凡尔赛宫收到了信息,但却无可奈何:陆地上的大军早以向东进发,而舰队的水手在秋天航行季节结束时便几乎全部解散。几天后,英王詹姆士二世的驸马、尼德兰七省共和国执政威廉三世率荷兰陆军在英格兰登陆,随即进军伦敦。英国官员与海陆军将士早已不满于詹姆士的天主教信仰及其宗教政策,一致响应倒戈,让威廉迅速控制了局势;而众叛亲离的詹姆士二世,则被默许前往法国。1689年2月13日,英国议会宣布詹姆士二世出逃,王位由其女玛丽与女婿威廉三世继承。对于节节败退的同盟军,这消息犹如一剂强心针。在十多年前的法荷战争中,临危受命的威廉屡败屡战,最终维护了自己国家的独立。威廉是奥格斯堡同盟的核心、欧洲最坚定有力的反法领袖。当英国也被威廉所征服,被威廉划入到反法阵营中时,同盟军高涨的士气与信心已经让路易十四的速决计划成为泡影。
但是,法国依旧拥有欧陆最强的军力。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法国陆军的规模与质量较法荷战争时期有了长足的进展,这需归功于陆军国务大臣卢瓦的努力。身为贵胄之后的卢瓦将分散控制于贵族将领之手的军队纳入王国政府的统治之下,用官僚体制加以掌控,监督其招募、训练、补给诸环节,建立起完备的军事制度与纪律。此外,他还建立起仓库制度以保证军队的后勤,选拔才俊担任将领。尽管失去了杜伦尼与大孔代那样的盖世名将,这支以国家力量作为支持的大军却能与整个欧洲相抗,并不断取得胜利。
而在海洋上,法国海军取得的成就更让世人为之惊叹。法荷战争中的法国舰队尽管取得了奥古斯特之围与巴勒莫海战的胜利,但在大舰队交锋方面却远远不是英国与荷兰的敌手。战争之后,平民出身的财务总监兼海军大臣科尔贝尔将大部分海军事务托付其长子塞涅莱侯爵处理,为将来继承自己的职位做好准备。塞涅莱不负众望地继续壮大海军的政策,并通过打击北非海盗锻炼他的官兵。1683年,一代名臣科尔贝尔辞世,年仅23岁的塞涅莱继任海军国务大臣。尽管功绩卓著,但科尔贝尔的商人头脑常常与海军的实际需求相混淆;例如,他认为好的战舰便是以尽量小的船体搭载尽量多的火炮。而塞涅莱则不然。他年少时便在军中广结人缘,因此能得到大部分军官的支持,也能听取他们的建议。造舰监察制度被建立起来,海军部的职能进一步扩展。随着机构的完善,舰队的扩充,军官的成长以及水手队伍的壮大,法国海军在塞涅莱治下终于成为毫无疑义的世界第一。从17世纪80年代直至西班牙继承战争中期,法国始终保有约120艘在役战舰与等量的后备舰只。如此庞大的规模,让昔日的海上霸主们也难望项背。
当战争爆发时,与忙碌奔波、硝烟弥漫的陆军相比,这支庞大的舰队实在太过平静安逸了。法国海军主力依旧待在安全的地中海,甚至还有闲暇派出由德埃斯特雷所统帅的分舰队炮击北非的穆斯林港口。这并不奇怪:路易构想中的战争是一场陆上速决战,而敌军阵营中唯一的海军强国则是陆军孱弱的尼德兰。荷兰海军根本无法对法国海岸造成威胁,只能切断法国与北欧国家的贸易;但对于一场速决战而言,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也许荷兰舰队尚未完成巡航,战争就已经结束了。在海峡的另一侧,英王詹姆士二世极为亲法,还曾统领舰队在1665年大胜荷兰海军;他的海军亦能震慑荷兰人。因此,与其将舰队开到大西洋去,不如待在地中海配合陆军围攻沿海要塞。当年在大西洋的唯一行动只有一场微不足道的破袭战:由海军中将图尔维尔率领的五艘战舰从勒哈弗尔起航,计划穿越英吉利海峡、比斯开湾与直布罗陀海峡,在阿尔及尔港外与德埃斯特雷分舰队会合。在航程的第一天,他遭遇并俘获了两艘满载财物的荷兰东印度商船,于是派出两艘战舰将战利品押解回港,以三艘战舰继续前行。途中,他又击败了两艘西班牙战舰,与德埃斯特雷会合后一道炮击了阿尔及尔。
然而,突如其来的光荣革命却打乱了法国海军的所有部署。英国与荷兰在这个冬天联合了起来,他们的海军力量足以扼杀法国的航运,威胁其漫长的海岸线及各处军港。流亡法国的詹姆士二世则在凡尔赛宫中苦苦游说,请求路易十四帮助其恢复王位。出于对威廉的痛恨与对朋友的同情,路易十四决定派出一支军队,在舰队的护送下前往反对威廉与新教徒的爱尔兰,为詹姆士开辟军事基地。
塞涅莱只能暗暗叫苦。法国海军所处的战略格局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忽然被告知,要同时与两支称雄大洋达一个世纪之久的海军相对抗,而布雷斯特则取代了土伦,成为海上行动的轴心。1688年的航海季节已经过去,地中海的主力舰队必须待到次年夏季才可能前往布雷斯特。要完成路易布置的任务,唯一的机会便是抢在敌舰队集结前出海——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适航季节到来前的恶劣海况下冒险行动。34岁的塞涅莱对未来的一切毫无把握,他甚至在私下里认为,与英国与荷兰同时开战将导致海军的灾难。然而,在众人之前,他却以更为高涨的热情、更为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国王的战争之中。在宫廷中,这或许已是公开的秘密:在塞涅莱年轻的心中,隐藏着一件比陛下的海军更为重要的事。
法国舰队(仅包括1-5级战舰)规模
二
1689年春,尚未得到加强的法国西方舰队被投入了战争。塞涅莱侯爵将42岁的舰队长雷诺堡侯爵晋升为海军中将,作为这支舰队的统帅。弗朗索瓦·路易·德·罗斯勒,雷诺堡侯爵生于1637年,其家族堪称法国最有权势的豪门之一。他早先在陆军中效力,在杜伦尼的统帅下参与了敦刻尔克之围。1664年,他首次以海军军官的身份参与了对北非吉格港的远征。而1668年,他又与图尔维尔一道前往圣日耳曼的宫廷,请缨参加援救土耳其围攻之下的克里特岛的海上行动。雷诺堡出现在法荷战争中的大部分海战中,而使之扬名的一战则发生在1674年。当时,身为舰队长的他率领6艘巡航舰在英吉利海峡遭遇了由德鲁伊特之子护航的庞大船队。尽管雷诺堡手中的力量与荷兰护航舰队极为悬殊,他却以巧妙的机动避开敌军主力,奇袭其护航的大批商船。最终,5艘商船为法军击沉,部分即将被俘的船只被荷军自行摧毁。而在1677年,他又在西班牙沿海成功地挫败了25艘敌舰的攻击,而麾下的6艘巡航舰毫发无损。
尽管雷诺堡如此勇敢机智,但他的性格中却存在着对其职务极为不利的缺陷。雷诺堡为人极为内向,谦逊温和,不善交际。在凡尔赛宫中,寡言少语的他甚至不受其他贵族的欢迎,只有科尔贝尔父子与其他海军军官赏识他的才干。雷诺堡缺乏指挥大型舰队的经验,尽管他以舰队长的身份参与了如此多的海上战役,但他真正统辖的战舰从未超过6艘。在他大放异彩的小规模战斗中,不善表达的缺陷往往被行动上身先士卒的表率作用所弥补;而当他真正统帅一支大型舰队时候,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英吉利海峡受北大西洋西风控制,风高浪急,每年只有五月至九月风浪稍缓,适于风帆舰队航行作战。因此,英国舰队往往在五月之后才集结出航。为了避开强大的敌军,雷诺堡早在三月便扬帆进入海峡。1689年3月18日,詹姆士二世在他的护送下重返爱尔兰,受到了广大天主教徒的支持。与他一起到达的,还有路易十四的六千法国陆军。詹姆士二世与法军登陆的消息引起了英国国内对爱尔兰局势的进一步忧虑,在此之前,天主教徒已将国教驻军围困于伦敦德里。出于对法国继续向爱尔兰运输军队的担心,英国海军部特令海军上将亚瑟·赫伯特于4月4日率领19艘大型战舰以及部分小型舰艇出航,沿爱尔兰南部海岸线自东向西巡航,拦截沿途可能遭遇的一切法国船只。而5月6日,雷诺堡率24艘适航性较好的中型战舰从布雷斯特再次出航,护送另一支1500人的法国军队前往爱尔兰西南端的班特里湾登陆。5月11日,护航舰队到达目的地,进入湾内开始卸载物资。正在此时,赫伯特的19艘战舰出现在海平线之上。
奥格斯堡同盟战争中第一场主力舰队作战——班特里湾海战——就这样开始了。海战的经过无须过多叙述。雷诺堡的任务是护送运输船队,于是在湾口排出战列线,阻挡赫伯特突入班特里湾袭击无法行驶的运输船。英国舰队随即也转入战斗队列,与法军进行远程炮战。在炮击过程中,雷诺堡利用上风位置与数量优势逐渐接近英国舰队,而赫伯特为了避免与优势敌军近战,只好被迫离开海湾,驶向外海。两支舰队的远程炮击持续了四个小时。在炮击过程中,法军炮手的发挥表现得比英国人更好——当然,与所处的上风阵位也不无关系。不少英国战舰的舰体受损,风帆被撕破。英军总伤亡近400人;而雷诺堡所承受代价是40死,93伤。最后,损伤较大的英国舰队率先撤退,于5月22日抵达朴茨茅斯。雷诺堡侯爵并未进行追击,于5月18日返回了布雷斯特,途中还截获了7艘从西印度群岛驶来的荷兰商船。
与其平淡无奇的过程相比,敌对双方在此次海战后的反应却颇值得玩味。尽管雷诺堡击退英军完成了任务,还捕获若干战利品,但他在回国之后却遭到其他将领与官员的诘问,因其在占据明显兵力优势的情形下却未能取得决定性战果。雷诺堡的个性是如此内向谦逊,在其他传世的信件与回忆录中,他总是苛责自己而宽容下属,绝不放过一次为部下们表功的机会。然而这一次,他却在致海军大臣塞涅莱的汇报信中极为罕见地大发雷霆。他指责法军后卫的数名舰长没有执行他的攻击指令,仅仅在炮火之外消极等待;还有几位舰长,在遭到敌军炮击不久后便擅自后撤,迫使他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如何保持舰队的秩序而非策动进攻之上。英军撤退时的阵列依旧完好,而伤亡较小的法军却几近脱离了舰队司令的掌控,陷入各自为战。雷诺堡未能重创英军、未能进行追击的原因正在于此。指挥官有限的才能固然是错失良机的原因之一,然而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海军军官的纪律与素养问题。在黑火药时代,海战中的战舰常常被笼罩在厚重的硝烟之中。作为一名合格的舰长,除却熟稔各种航海与作战技巧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够在此类环境下保持冷静和果敢,而非手足无措陷入慌乱之中。作为回应,塞涅莱解除了几位舰长的职务,但对于更深层的问题,他却也难以作为。
而英军方面,亚瑟·赫伯特尽管在行动中受挫并伤亡较重,但考虑到敌我实力对比与英军在战斗中的表现,这还是能够接受的。不过,这场并不出彩的战斗却为海军上将赫伯特赢得了托林顿伯爵的封号。登基不久的威廉三世深知皇家海军的强大力量,但他却对舰队的忠诚极为怀疑——毕竟,先王詹姆士曾一次次将这支舰队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并曾率领它取得对荷战争中最辉煌的胜利。虽然海军在光荣革命中迅速倒戈,但叛乱的风言风语却不绝于耳。威廉亟需稳住英国舰队,首先便要稳住舰队的上层,海军部与各位司令。出于此种考虑,对赫伯特的过分嘉奖便不难理解了。但同样是出于这分猜忌,威廉直接干预了次年兵败后对赫伯特的军事审判,给这位曾寄予厚望的将领加以过分严苛的惩处。
不久之后,飘扬着圣乔治十字旗与奥兰治旗的庞大舰群集结于英吉利海峡,驶向布列塔尼半岛的顶端。而雷诺堡所率的法国舰队,则在完成其对爱尔兰的护航任务后停驻于布雷斯特,等待着援军的到来。就这样,波澜不惊的班特里湾海战揭开了奥格斯堡同盟战争中法国海军以一己之力对抗英荷联合舰队的大战序幕。塞涅莱也已制订下增援西方舰队的计划,并在土伦集结海军。我们的英雄,也即将登场了。
三
1666年9月,名扬地中海的私掠舰长、年仅二十二岁的法国骑士图尔维尔告别了共同奋斗的战友与自己为之效力的威尼斯城,孤身返回故国。临别之际,威尼斯总督向这位功勋卓著的马耳他骑士授予“海上贸易保护者”(Protecteur du commerce maritime)与“无往不胜”(d’invincible)两项称号,并赠以金牌、饰物以及一大笔奖金。然而,此时的青年骑士根本无心庆贺这些荣耀——几个月前,他那与之历经过生死考验的希腊恋人竟然耐不住寂寞,和一个意大利小白脸私奔了。
短暂的低沉之后,他重新振作起来,希望在来年找到一份工作,继续施展自己的抱负。于是,他地位显赫的家人们开始在巴黎的贵族间游说争取。1667年春,在巴黎城以西的圣日耳曼王宫中,两位未来的恩怨君臣第一次会面了。图尔维尔的武勇成功地激起了国王的兴趣,路易当场宣布了自己的任命:年轻的图尔维尔将成为法国海军中的一名舰长。但这份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法国海军尚处于疲敝状态,与英国、荷兰等海上强国间仍保持着和平,这个舰长的职位仅仅是名义上的。无所事事的图尔维尔只好返回家乡,继续与母亲、兄长们过着安适恬淡的日子。但他毕竟是幸运的。科尔贝尔治下的法国舰队正在不断扩张其规模,她的实力正一刻不停地增长着。他迎来了一个如此宏伟的时代。而正是他,将创造和见证这支力量最为辉煌的时刻。
1668年,图尔维尔再一次来到圣日耳曼,请缨参与对土耳其围攻下的克里特岛的救援行动。这场救援最后竟成了法国海军的灾难:行动总指挥、法国海军统帅博福尔公爵(他是路易十四的堂兄)在土耳其军的夜袭中死于陆上的军营。而一个月后,法国旗舰特蕾莎号又在对岸炮击中忽然爆炸,水手、军官与继任统帅全部遇难,在特雷莎号周围的威尼斯与法国战舰亦被这次爆炸所波及,损失极为惨重。图尔维尔幸运地从灾难逃脱中,带着失败的阴霾返回土伦。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这次行动中,他结识了日后多年的战友雷诺堡。两人间当时的通信鲜明地展现出他们性格的差别:在谈及一场元帅授职礼时,图尔维尔锋芒毕露地称元帅权杖便是他的目标,雷诺堡则显示出谨慎得多的态度。
数年平静之后,1672年3月12日,路易十四蓄谋已久的对荷战争开始了。在大海上,英国皇家海军开始攻击荷兰商船,并于4月6日正式与法国联盟。第三次英荷战争的爆发给了图尔维尔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在1671年,在拉罗什福科先生(他的舅舅,这个姓氏标志着路易十四时代最为显赫的贵族家庭之一)的争取下,他终于说服了国王与科尔贝尔,在大西洋舰队的序列中得到了一条自己的战舰。5月初,由30艘全副武装的战舰所组成的法国舰队在德埃斯特雷的统率下驶出了布雷斯特,前往英吉利海峡北部的圣海伦娜与英国舰队会合。英王查理二世亲临圣海伦娜,与王弟、英国海军统帅约克公爵詹姆斯一同迎接法国舰队的到来。贤哲号上的图尔维尔与庞大的联合舰队一同享受着这短暂的喜悦,更期待着取得胜利的荣光。
然而,在接下来的数年中,英法舰队的多次行动却被伟大的荷兰舰队统帅德鲁伊特接连挫败。在索莱湾、斯库尼维德、泰瑟尔岛等多次战斗中,德埃斯特雷的法国分舰队每每成为了联军失败的关键。荷兰一支小分队的袭击就能将之逐出战场,荷兰战将的一次机动便能切断法国人的战列线。海上的屡屡败绩让英国人越发地厌恶起这场战争。而更为重要的是,在陆地上连连获胜的法国已在此刻成为英国的头号威胁。1674年2月19日,查理二世在议会强迫下与荷兰单独媾和,退出战争。由于失去了英国强大舰队的支援,科尔贝尔无力与荷兰人在海峡抗衡,几乎停止大西洋舰队的一切活动。
图尔维尔与德埃斯特雷一道离开布雷斯特,前往宫廷向国王复命。德埃斯特雷绝非一位能干的舰队司令,绝非一位有容人之量的海军统帅;但他却在路易十四面前盛赞图尔维尔为“陛下海军中最为优秀的军官”。图尔维尔的表现的确不坏:在战斗中,他的战舰曾与德鲁伊特的旗舰捉对厮杀;它多次被击穿水线,却始终坚守在战列线中,不像其他法国舰长仓皇撤退。由于兄长的去世,他在家乡度过一段安逸的时光,随即在年末转战至地中海,作为一名巡航舰舰长投入对威尼斯、西班牙与荷兰海军的战斗。
回到地中海上,图尔维尔再次拾起当年马耳他十字旗下的荣光。1674年,他与另一艘法国巡航舰奇袭了威尼斯湾中的巴列塔,仅仅两舰便让这个城市化为火海,还俘获了一艘满载货物的36炮战舰与多门岸防炮。不久,他又在布林迪西港故技重施,再次成为意大利人的梦魇。而最惊人的行动莫过于对吉欧里港的报复性攻击:一艘法国巡航舰被西班牙海军俘获,被带到设防严密的吉欧里港口中。接获消息的图尔维尔与另外两舰决定展开一次夜袭,绝不让法国的军舰资敌。当日夜间,图尔维尔率先冲入港口,以极快的速度击毁了将未及反应的多次炮台。两艘友舰一艘前往锚地焚烧船只,一艘前往攻击城市。破晓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的要塞城市几乎被完全摧毁。除却那艘被俘的巡航舰,另有14艘船只被法军烧毁。而三艘巡航舰则安然返航。
到了1676年,地中海的军事行动由小规模港口袭击上升为主力舰队的对抗。图尔维尔改为指挥大型战舰。在年初的墨西拿海战,他与15艘法国战舰击败了29艘西班牙战舰的攻势;在攻占奥古斯特港的行动中,又是图尔维尔第一个杀入港口。随着荷兰远征舰队的到来,德鲁伊特这位劲敌再次出现在法国人面前。在斯通伯利岛海战中,图尔维尔受命掩护对敌军旗舰发起的纵火船攻势;虽然攻势失败,但他亦挫败了敌军企图俘获其纵火船的企图。而在德鲁伊特的最后战斗——奥古斯塔海战中,又是他与荷军旗舰厮杀在一起。那发夺走尼德兰海神性命的炮弹,极有可能是他的战舰射出的。
法国舰队司令、以脾气古怪暴躁闻名的迪凯纳中将极为赏识这位年轻的骑士,认为他是海军中最杰出的人物。法国海军在地中海中的最高将领、大桨舰队统帅维欧尼伯爵也注意到这位青年俊杰,在袭击巴勒莫的最后战役中,他选择图尔维尔作为自己的旗舰长,并让他一手策划了整场战斗。荷兰与西班牙的27艘战舰以战列线队形在巴勒莫的要塞前下锚。图尔维尔拒绝了与之全面交战的建议,他以9艘战舰、5艘纵火船及7艘桨帆船冒着要塞火力近距离强攻敌军右翼,其余战舰在远处列阵牵制敌军左翼,进而能保持局部优势,从右至左依次摧毁敌军。这一策略与一百年后阿布基尔海战中的纳尔逊如出一辙,结果亦相去不远。荷西联合舰队再也无法挑战法国海军了。在法国海军内部,图尔维尔再也没有声威能与之相抗的竞争者了。
在战争结束后的十年间,图尔维尔由一名舰长蹿升为海军中将,并成为科尔贝尔父子的重要臂膀。他对海军的影响,从规范造舰流程到优化军官素养,从制订战术规范到率军远征北非。他的外甥以普通军官见习生的身份阵亡于炮击热那亚的行动中,虽然图尔维尔痛苦不已(这是他兄长的独子),但这却为他赢来了水兵们的敬重。如果法国将在大海上遭遇敌人,如果法国将组建起大舰队与敌作战,那么,她所能依靠的最能干的指挥官便一定是图尔维尔。在17世纪80年代的法国海军中,这一点已是确凿无疑了。
1689年5月下旬,雷诺堡舰队正在护航任务中遭遇到英军,而图尔维尔则受塞涅莱之命带领土伦的二十艘战舰驰援布雷斯特。路易十四刚刚授予他海军上将的衔职,一旦他完成任务,法国在大西洋上的所有战舰便将服从于他的调遣。图尔维尔在在航行途中接到了英荷舰队封锁布雷斯特的消息,但他已决心将法国的分散的海军联合起来。经过两个月的远航,他的舰队补给耗尽,水兵每日只能分得一杯水与不到二两的变质饼干。但他深信他们能够取胜,水文知识与宗教意识同时支持着他的信念。他在一处安全的锚地等待了六天。在第六天清晨,派出侦察的巡航舰终于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正如楔子中的那一幕,他们成功了。不可捉摸的命运女神,正掠过这位意气昂扬的将军的头顶。
(按:以如此篇幅介绍图尔维尔的军事生涯似有偏离主题之嫌。但是,正是他的这些战争经验构成了他真正的军事特点——而非马汉对其所作的那些简单评价。这些经验直接决定了1690年海上战役计划的制订以及图尔维尔在战斗后饱受争议的决断,进而决定了整个图尔维尔时代的海军观念。事实上,这些经验恰恰是17世纪海军战术革命的直接产物。在文章的后续部分中,以上内容都会得到进一步的阐述。)
(待续) |